诗眼睛||理论园地：王恩荣：点亮内心的万家灯火 ——读王俊才的《农谚里的麦子》（总1097期）

王恩荣,网名,雨中思绪集，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诗选刊》、《诗潮》、《中国新诗》、《山西日报》、《都市》等报刊杂志和大型网站（作家网、中国诗歌网、中诗网、华语作家网、凤凰网等）、天天快报、今日头条等发表诗歌、散文、诗评等作品。诗歌入选多种选本。现居晋中和顺。

点亮内心的万家灯火

——读王俊才的《农谚里的麦子》

王恩荣

在晋中诗界，认识王俊才最早，他的性格不温不火，对人内心却是古道热肠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字如其人，文如其人，诗如其人。他是一个有丰富人生阅历的人，这就奠定了他的诗很有嚼头，走进他的诗就是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他的新出版的诗集《农谚里的麦子》，题目就很有内涵：通常情况下，我们会说麦子里的农谚，他却反着来，这一返不要紧，他的诗集的内涵却无限的扩大。麦子是金黄色的，中外的艺术家们都喜欢把麦子当成自己创作艺术作品表现内心向度，因为麦子是内涵丰富的，是热烈的，也是在选择献身上充满斗争精神的，就其本身来说是形而下的，而其诗里诗外，到处都是形而上的，所以农谚里的麦子就是精神意象，这就是俊才的高明之处。我们再看内容：

其一，关注底层与民生，写日常小事，有悲悯情怀。

法国超现实主义诗歌的先驱之一勒韦尔迪说过：“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飞翔，他的使命不是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出新的星星。”,俊才不是膏粱之辈，他是一步步从底层爬上来的，他也是一年年从那个困难的年代走过来的，因此，造就他写作的背景，这个背景是灰暗的，是忧郁和悲悯的，正因为如此，他具备了超越于常人的发现力，发现生活更深处的挣扎。也发现了诗意的星辰。

《打碗花》

在乡下，打碗花是不吉利的

打猪草的时候，我们都避着它

一只碗，就是一口人

打碗，是送葬前的最后一个仪式

——生命破碎的声音

像大地打了个寒颤

还像打碗花的孤独

一阵秋风，就可以把它送走

读这样的诗歌，有一种想哭的感觉。那个年代的苦难生活，特别是萦绕在人们心头的落后的意识形态，象阴魂不散，鞭打着每个生活在其中的风雨卑微的人们。打碗花，是牵牛花的俗称，它本身是无辜的，没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有罪的是落后强加于人的沉重的精神包袱，“在乡下，打碗花是不吉利的”，是的，打碗也是不吉利的，都是生活苦难的错，“打猪草的时候，我们都避着它”，人被自己营造出的思想吓唬着，那个年代恶劣的生存环境形成强大的压力，人的卑微弱小“还像打碗花的孤独”，“一阵秋风，就可以把它送走”，物我化一。作者通过自然物象对一个时代的生活状态表现的何其生动自然。

《移民》

自从张三狗家的牛掉进采煤沉陷区

一群灰头土脸就打上橫幅

到县政府堵门，睡地板

直到，一纸红头从会议室跑出

老年人被黄土埋了大半截

像旧家俱一样，等着搬迁

年轻人一张口就唾出补偿款的数字

梦中也在加减乘除

手印一摁

千年的村史就交给了煤老板

土地闲得长草

只有村中央的老槐树

和黑夜一样安静

树枝上祈福的红布条随风摆一下

王神婆的心就揪一下，生怕

所有的错

都怪在一个人身上

农耕文化的痼疾，今天尚有残余。俊才的《移民》对一个政策下畸形的产物写的生动饱满，这样的“移民”是颇具讽刺意味的。首先，“张三狗家的”“一群灰头土脸”“旧家俱”本身就暗示出底层的生活状态和无助，也写出了诗人对乡民的同情。“一纸红头”“煤老板”“土地闲得长草”“和黑夜一样安静”鞭挞拷问了造成这种苦难的根源，让为政者深刻反思。作者并没有直接陈述这些，而是在最后设计了一个颇有反讽效果的“王神婆”的感受，使本诗的表现张力达到无限大。我们再看俊才的另一首诗

《楔子》

桌子摇晃了

加一枚楔子

凳子摇晃了

加一枚楔子

当木匠的父亲

很会把高高低低的家具修理得

安安稳稳

如今

每个角落再加不进一枚楔子

生活，却总是摇摇晃晃

这么一首小诗，把作者的悲悯意识表达的淋漓尽致。一开始，诗人总是不慌不忙的引入“桌子摇晃了/加一枚楔子/凳子摇晃了/加一枚楔子”很普通接地气的日常生活。生活简朴，虽然苦点，“当木匠的父亲/很会把高高低低的家具修理得/安安稳稳”,把诗人对父亲在世的家庭生活的满足感写出来了。父亲去世了，尽管自己很努力，生活也更好了 ，但“生活，却总是摇摇晃晃”，写爱的同时也写出人类的无奈感，这不是悲天悯人又是什么？惟“念天地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其二，善于呈现细节，使用叙述，使诗歌有小说的表达效果。

俊才不仅是一个诗人，他首先是一个小说家，他出版过长篇小说《静升王》《桃柳坡》，在山西文坛有广泛的影响力，写小说的结构布局能力使他的写诗有超越于其他诗人的优势，特别是在叙述中细节的处理，让他的诗歌有别开生面的表现力。

他的诗歌《在站台》写了一个中年的农民工回家的事实，“左手上，是一只白色涂料桶/和一口小铝锅，右手/死死捏着一张/通往故乡的火车票”,这些惟妙惟肖的动作状态描写，寥寥几句，一个农民工的身份、工种、前身后事就活脱脱的表现出来了，特别是“死死捏着”让我们知道回家在他心中的份量。他或许多少年没回家乡了，他或许这次回家乡是叶落归根而迫不得已，“似乎，陈年的肺咳/也要迫不及待地回家”，让我们对他的生命的担忧。“在冬日的站台，他有点微微颤抖”，生活的重负或许已然给他带来了风雨飘摇，他既是再想回到那艰苦的劳作，还得打个问号，这一系列对主人公命运的担忧和思考的空间都是细节赋予的。

我们再看他的诗歌《我看见父亲坐在石头上咳嗽》，那年回村看到父亲老迈的状态与感受也是通过生动的细节来传达诗人隐微的内心感受的。第一节直接陈述父亲的咳嗽，表现了回乡的儿子对父亲劳作身体的担忧，诗人并未就父亲的病情展开，而是通过接下去三节“缰绳牵着老牛的鼻孔/鼻孔喷出来的气息/一颤一颤的”；“父亲身旁有一捆歇脚的麦秸/高出父亲半头/老牛用嘴一扯/没有走散的一颗麦粒/一颤一颤的”；“此时/日头就要落山了/我看见父亲眼里的日头/也是，一颤一颤的”，诗歌，最讲究个简而不凡，重复是大忌，诗人却故意在繁上做文章，三个不厌其烦的“一颤一颤的”的细节刻画，如电影蒙太奇的慢镜头，让我们感受到诗人心灵的颤抖，使本诗的表达效果达到了极致。这种呈现方式，在他的诗《在资寿寺》也达到惊人的表达效果，诗里写到诗人去寺庙里磕头，不磕神鬼，“直奔药师殿，一头磕地/为我那病重的兄弟/二头磕地，再为我那病重的兄弟/三头磕地，还为我那病重的兄弟”，磕地的三次细节上的有意识重复有利于对主人公心理状态细腻的陈述，也引导读者直奔诗人对乡村苦难的发现，为抵达诗人理想乡村的愿景设计的精神出口作足了铺垫。

其三，记住乡愁，展望美好的乡村,弘扬人间大爱。

诗人写这些诗大都有回顾追忆的格调，也是当下在农耕文化渐行渐远，为记住乡愁的意识形态的反应，如著名诗人雷霆对这本书序中说的“我喜欢诗歌里这些明亮的事物，她们温暖着乡村的时光，温暖着我们这些想家的人。这些乡村的记忆烙印一般，构成了我们生命的底色。”，乡愁是我们的根,是童年。不忘记历史，是为了面对现实。在这本书许多诗都有这方面的反映。

在《偷苇叶》中，“趁着月色，我潜进苇地/好多人都潜进苇地”,这种情景让人想到少年闰土的美好,有趣的是诗人把童年的光芒烛照下的偷,有了美好的色彩,“反正，是集体出来掰苇叶”“反正——/一片片苇叶在时光里袅袅”,两个“反正”使诗歌有了小说的婉转，有童年就有母亲，“母亲总是第一个煮好粽子的人/我总是最迫不及待褪去粽皮的人”,可是,现在物是人非,只剩下“那“呼哈呼哈”烫嘴的声音/一响，就是好多年”,给我们无尽的回味。正如比利时作家弗朗兹·海仑曾说：“童年并不是在完成它的周期后即在我们身心中死去并干枯的东西。它不是回忆，而是最具活力的宝藏，它在不知不觉中滋养丰满我们。”。

在《认亲》中，用“没认出......认出......”的句式,辗转悱恻写了对故乡和逝去的乡村的人与物的怀念，是最体现记住乡愁的一首诗，无论肯定还是否定，其实既是价值观，也是全面的乡情的展开，童年的记忆没在了，父亲没在了，但故乡与春天一样“像布谷一样，空旷地喊一嗓子/手心里的种子就醒了”,写的真是活色生香。在《留守》里，我们看到了乡村的问题和衰落，也看到了乡村的希望，“政府安装了十一盏太阳能路灯/每一盏都能照亮一个人”，无疑，诗人很接地气，他知道建设美丽乡村的希望在政府，弘扬人间大爱的担当不只是靠诗人的理想，更多的是靠人民的公仆。

总之，这是一本非常优秀的现代诗歌读物，整本书发散着浓浓的乡土气息。作者几乎每首诗都能抓住典型的意象，有画面感，能让人很好的进入，有深刻的生活和生命的体验。当然有些诗，重复，拖沓的问题还是有的，有些诗也有进一步打磨的空间，但瑕不掩瑜，有些诗，如《楔子》《在资寿寺》自成格局，富有冲击力，有直抵人的内心的力量，其表达的意蕴有精神的来处与去处，实为不可多得的好诗。他的《在资寿寺》，诗人最后这样呼吁：“神，请赐我一剂良药/贴在人间的伤口上”表明了诗人的理想。“你听：北风正吹过他身体的破屋子”让我们想到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想到诗圣“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忧国忧民的思想，从而把作者的大爱思想无限拓展。诗人并非一味陈述这些阴暗面，揭开生活的伤疤，而是为了改变现实，能给予人间温暖的心灵出口向度。只有乡村才能存放他的内心和灵魂，也只有乡村才能使诗人点亮内心的万家灯火。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本诗集《农谚里的麦子》就有超越乡土弘扬人间大爱的普世价值。

（此文首发于《乡土文学》）

诗人简介：

王俊才，山西灵石人。现供职于灵石文联，系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汾河》主编。主要作品有诗集《孤旅》《遥远的乡村》，长篇小说《静升王》《桃柳坡》等。长篇小说和诗歌先后获第三、五届晋中文学奖。

王俊才的诗集《农谚里的麦子》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王俊才是山西灵石人，现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灵石县文联，《汾河》主编。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诗集《孤旅》《遥远的乡村》。

《农谚里的麦子》共收入作者近五年来创作的诗歌120余首。诗歌里大量来自生活的鲜活细节，蕴含着坚实而不动声色的情感力量和美学价值。在蜿蜒的诗行里，有着浓烈的乡愁，如蓬勃的麦子，馥郁醉人，如村口的老井，细说经年；更有着对底层民众的呼与吸、病与痛、生与死的刻骨关注。其写实、象征、突转与升腾都让我们在不经意间生发出无限的感动。

已亥阳春书香浓，这一束束捧着人间善与美、疼和痛的麦子从农谚里翩然而至，让我们走进诗歌，共同感受诗人安静而深沉的诗意吧。

               （以上诗集简介摘自公众号《灵石发布》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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