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好诗点评56：行顺的别样评诗，评点诗人：笨水/张常美/臧海英（总947期）

王恩荣主编诗眼睛 2021-10-07

行顺，诗人，原名邢卫兵，生于豫，长于粤。目前以玉养家。独学无友，孤陋寡闻。

点评诗人：行顺

所读诗人：

笨水/张常美/臧海英（排名不分先后）

笨水：从高手云集的诗江湖中突围

行顺

人鬼

作者：笨水

我们聊天，说到鬼

炉火就暗了，灯泡闪了几闪

看屋中横梁，纤细

如美妇的脖子

足以吊死几个朝代

越说越害怕

出门撒尿，用星空壮胆

回来，却不敢推门

心想，我们出来时鬼已进屋

坐在我们的位置上

跟我们一样往炉中添碳，闲聊

说到人，也要探头看一看窗外

记得一个前辈曾和我说过，当大多数人都在写别人的诗时，如果你写自己的诗，那你距成功就不远了。当时觉得这句话太绕，没有细心体会，现在想来，一个诗人，远离大众化写作，建立属于自己的写作路径，养成独特的写作风格，实在太重要了。

悲歌行

作者：笨水

其声嘈嘈。还有一些话无人说，我去说；

在无人的地方说，等人听见。

灯火煌煌。还有一盏灯无人点，我去点；

在无人的地方点，等人路过。

众人役役。还有一种罪无人受，我去受；

在无人的地方受，等人赎我。

四野哀哀。还有一些人无人哭，我去哭；

在无人的地方哭，等人哭我。

世途攘攘。还有一条路无人走，我去走；

在无人的地方走，等人忘记。

得益于自媒体的便捷，目前诗歌写作呈井喷趋势，诗歌写作者（我觉得诗人这个称呼还是要慎用）可以说是一抓一大把。但诗歌写作的同质化问题也越来越突出，越来越严重。如果在写作上不能迥然于人，最后必将泯然众人。因此，养成属于自己的风格，是写作由青涩走向成熟的标志，也是众多写作者的追求。

理由

作者：笨水

媒体报道机器人

总不忘强调，机器人不吃饭

不睡觉、不休息

机器人销售

同样会把机器人

不吃饭、不睡觉、不休息

当作卖点

购买机器人的人，理由简单直接

他说，装备机器人

只因他的工人，没能变成机器

而机器人还未成为人

但风格一旦养成，也容易产生依赖，造成写作的惯性与惰性，给人千篇一律，模式固化之感。很多人都承认，当代汉语诗歌，不乏优秀的写作者，但大家也几乎一致地认为，我们还没有产生能代表这个时代的大诗人。

所谓大诗人，当然是在众多优秀的写作者中突围而出的，于已形成的写作风格中不断探索、深化、总结、改变的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写作者。而如果没有足够高度的大诗人的引领，诗歌写作也会缺乏相应的标尺与方向。

认错

作者：笨水

女孩在哭

男孩说：你打我吧

你打我还不行吗

女孩仍在哭

手背搓着眼睛

男孩开始打自己的脸

左边一下右边一下……

我路过，几次回头

他（她）们不过五、六岁

女孩还不懂得惩罚

男孩还没学会狡辩

转过街角

我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

替这个死不认帐的世界

向墙壁

认了个错

以前，我总觉得一个诗人的成长和他生活的区域有关系，比如，南方诗人的作品普遍婉约细腻，北方则大抵粗犷豪迈。但相比农耕时代，现代人的融合程度在加速，可能一个诗人幼时在江南长大，但成年之后却在北方工作，过不久可能又被派到海外暂驻了。他的视野、角色与身份会不断的调整与变化，他的作品更可能呈现综合性的特征。当下，已不能仅以区域性风貌整体地看待诗人的创作了。

兵临雁门关

作者：笨水

我衔枚疾走，急行军

我风雨无阻，我日夜兼程

我还是错过了，战争

一个人，赶完几个朝代的路

路上，我丢了好马

时光断了马刀

大风折了旌旗

我自解盔甲，自断粮草

我丢了城外叫阵的好嗓子

登上空无一人的城楼

我丢了与自己为敌的勇气

独余这身子骨尚未丢

独余头顶弯月，丢不掉

我成王，是它的俘虏

我败冦，是它的俘虏

战与不战，是它的俘虏

我知，此去路途遥远

我知有大刑在等我

梨子有多甜，百姓就有多苦

要防范我逃脱啊

有云朵镣铐，也给我戴上

但出于地方性保护主义，很多人还是更容易接受本地诗人，而排斥外地诗人（或只接受同种风格的诗人，排斥其他风格的写作者）。这让一些诗人突破区域性封锁已显得困难重重，更别提被普遍性地接受与认可了。

我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已经出现了旗帜性的诗人，但因为风向太乱，致使承认别人的优秀已成为一种稀缺的美德。或者说，我们承认其优秀，但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的伟大……

向日葵

作者：笨水

在一片葵花地里，我能认出安驼子

一袋化肥，能把他的腰压断

明瞎子，会算命，批流年，卜凶吉，避灾祸

拉得一手二胡，裤袋里还装着口琴

火烧的疤子脸，年轻时打铁，老了打工

开机床时，食指冲成了钉子

我看见一株向日葵，进了一块麦地，还在往前走

我叫它李冬阳，去了云南

父亲死时，没回家。母亲死，没回。房子倒了，没回

有人说他死了

有人说他，娶了佤族姑娘，住在南康江边

想想自己，在新疆，把最好的阳光披在身上，突然哭了

笨水的诗介于粗犷与婉约之间，他的诗瘦硬开阔，但也不乏细腻婉转。他兼具南北文化之长，同采乡野与都市之美，相比众多疆派诗人，他的视野也不仅仅局限于地方山水，他的视野好像更广阔一些，往往能跟得上“时代”的步伐，一些新颖的、时髦的词汇也常见诸于他的笔端，让他的诗读来亦古亦新，亦传统亦现代，亦飘逸亦庄重，灵活多变，矫健多姿，这样的诗人，他养成了自己的风格，但不会轻易受囿于某一风格的局限性，因为他已经准备好随时突围而出，做出调整与更新，升华与进阶。

张常美：优秀诗人的素养

行顺

多情人耳边

作者：张常美

那只海螺。被大海抛弃掉之后

以自己的空旷建起了一座道场

不倦的风，日日夜夜，在里面念着经文

经常有人争论当代中国有没有大诗人。我觉得，大诗人这个目标太崇高也太遥远了。退而求其次，不如谈谈当代中国有没有优秀的诗人。

我觉得一个诗人能不能被视为优秀，主要看他有没有名句、名篇、代表作和一定数量的作品。这四项特征有一项不满足，就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优秀诗人。

月色几分

作者：张常美

天黑后，我们也不点灯

轻言细语，一只萤火虫就可以用上很多年

蛐蛐的叫声抬起青石台阶赶路

一座房子怎么老的？

青瓦里长出咳嗽的蛇

一点一点，舔亮了山墙上的月牙

奶奶从故事里拉出一个旧蒲团

比月亮大一圈。现在想来

也还有几分月色笼在上面……

如果这四项硬指标不好判定的话，一个诗人，你读到他的诗，会不由自主地对他的下一首诗抱有期待，经常盼望着，盼望着，他什么时候能有新作发布。他发表了最新的作品，读者迫不及待地想着去读，那么，这个诗人，也已经足够优秀。

相反，另一个极端是，有时候读到一首诗，你会觉得起码三年内没有再读这个作者作品的必要了。

漫长的冬天

作者：张常美

门槛里有窄窄的光阴和残雪

麻雀们跳进跳出。不会避人

那是我们共同的粮仓

没有上锁，所有粮袋也不必扎紧

整个冬天，母亲都蜷缩在笸箩前

从石子里挑出更多的谷粒

整个冬天，一只猫伏在她身边，

睡了醒，醒了睡。仿佛梦里有一群抓不完的老鼠

妈妈，我们听完了所有的故事

我们还可以再听一遍……

如果对读一个诗人前后期的作品，发现他有长足的进步，并能预见他将来的写作前景，这种发现对读者和作者来说都是幸福的。而很多编辑和评论家，更愿意挖掘这样的作者。

因此，不加选择地四处贴诗不一定是好事。在没有真正地脱胎换骨之前，类似的行为只会固化别人对你诗歌的印象，即便将来，你的作品有了进步和提高，也会让人觉得可读可不读了。

昨天看王家新批评昌耀，说他把自己很早以前的诗彻底修改后日期仍用以前的日期，这种做法很不地道。王家新说，当时昌耀能写出那么完美的作品，那文学史就要改写了。

遗址博物馆

作者：张常美

经过严苛的安检，确定

没有利刃，也没有忤逆之心

我以使者的身份被允许

进入古代一座异邦的城池

经过火焰和流水，那里

砖石瓦砾还在，钟鼎还在

律令也还在。

奴隶们的骨头、牛马的骨头混在一起

让人亢奋的号子声和皮鞭声混在一起

做为一个外使我保持绝对安静，看

他们旁若无人，仍在砌着一座巨大的废墟

如果一个有二十年写作经验的人，说他刚学诗一年，或者一个天赋平平的父亲，把自己的作品以童龄孩子的名义发表，会不会引人惊艳？——答案是肯定的，但这种造星方式当然也无法经受时间的考验。——已经有太多这样拔苗助长，科技催熟的例子了。

即景或永恒

作者：张常美

像补丁上拆掉的线头

清晨的鸽哨声

缠绕着村庄上面的天空

大雾越收越紧

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

穿在远处大山的身上

一头牛或毛驴

像一粒钉住的纽扣

立在坡上。孤零零地

它不喊出来

我们就不知道它是什么

它不喊出来

我们就不知道它是一个父亲或母亲……

诗歌写作最终考验的是一个人内心的尺度。有时经历并不是那么重要。否则，那些王侯将相、达官显贵、名商巨贾当有更多的资源和条件成就其诗人之路；否则，引车卖浆、苦难深重之士当能写出更多催人泪下、情感真挚的作品。成为一个学者貌似相对容易，甚至在诗词大会上取得名次也是普通百姓可以做到的，但具有开拓性的优秀诗人好像少之又少。一个诗人，能不能取得成绩，主要看内心有没有修炼出足够的空间，如果内心没有相应的尺度，即便他的经历曲折、丰富、坎坷、多姿，身份高贵，生活优渥，学识渊博，也难以写出有份量的作品。如果他具有相应的心胸，那么所有的经历都是对他的滋养。所在有所思，何归作何文。不管他如何切入生活，都是对他的养成与成全。

如果我们的一生可以从倒叙中开始

作者：张常美

落过的泪水再次蓄满眼眶

许多愁苦的脸破泣为笑

雪往天上飘，乌云散去

我们望着熟透的杏子再次成为花朵

浓烟从烟囱回到秸秆、青苗

一锅粥煮着煮着就回到各自的穗上

挥了挥手，母亲就从田间回来了

她穿着干净的衣服，像个新娘坐在炕上

这世间，惟有诗歌对人最公平，它不会对整日游山玩水、好整以暇的人额外礼遇，也不会对匆碌奔波、忙于生计的人分外疏远。采风可以采出诗，深度融入生活可以得到另一种感悟。你具有了相应的素养，大千世界，山石草木，人情世故，将写也写不尽。那时候，每一种途径都可以让你写出名句、名篇、代表作和一定数量的作品。

臧海英：文学的终极目的是为了寻找自我

行顺

乞讨者

作者：臧海英

公交站牌下：

她矮小的身体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颤抖着伸向路人的手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同样颤抖着蠕动着的嘴唇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低下去又抬起来的眼神和我一模一样的

她裹着破旧的棉衣犹豫地缓慢地穿过冬日的人群和我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

当她走向我，我迅速地逃开

2014.1.8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是一个永恒的哲学命题。现在，就连美国的科幻片《普罗米修斯》都在探讨这样的问题了。只不过，在这部电影中，所谓的“我”有整个人类的意思，它挖掘和推测的是人类的起源。

耶稣说：“我为自己作见证，因我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你们却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往哪里去。”

在某种程度上，诗歌具有宗教的功能。特别对于我们汉民族来说，整个文化都起源于诗歌。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读不读诗无所谓，不影响吃穿住行的任何一方面；但优秀的诗歌作品代表着整个民族的精神向度，它升华、丰富着族群的心灵，拓展着个体的精神空间，具有不可否缺的意义。

在海边

作者：臧海英

我往海水里滴蓝墨水

滴下去就没了

再滴，再没

……

如果你去海边

看到一个手拿滴管，蓝色的人

请把她领回来

她离开我已经很久了

2015.3.13

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宣示勇气、荣誉、希望、自尊、同情、怜悯和牺牲精神的载体逐渐增多，诗人越来越处于文化上的从属地位。好像这个年代已经不需要诗人了。在普遍功利的大环境下，再让诗人超然物外，担当起某种精神未免苛刻。

在城南寺庙

作者：臧海英

我也渴望获救。走进去的时候

移植来的银杏，还没长出叶子

廊柱还没上漆，一尊佛像

预先坐在大殿中央。这符合我的意愿

——在内心的废墟上，建一座寺庙

但也有我逃脱不掉的：

浓烟，来自后面的化工厂

喧闹，来自对面的游乐场

挖掘机的声音，则来自旁边的建筑工地

一个穿黄衣的僧人

我确定是我。他一边诵经

一边驱赶着扑向他的蚊虫

2016.5.23

这是一个个性独立、性情张扬的年代。自我意识的觉醒稀释掉了那些宏博的，阔大的，团体的东西，如果诗人还想在文艺上有所引领，他不得不大力开掘内心的向度。——很多人认为，开掘内心比关注宏大的历史叙事还重要。

出走者

作者：臧海英

连续几天，我都绕道

去看一张寻人启事

不是去找人

是那个女人

干了我一直想干的事

干了很多人想干的事

——从不想要的生活里走开

多么让人兴奋！

我离开人群，沿着一条小路

去看她的时候

像出走

每次往回走，都垂头丧气

我确定，又被生活

找了回来

2016.8.6

当她走向我，我迅速地逃开——她离开我已经很久了——我确定是我——我确定，又被生活，找了回来——，当我理出了臧海英的写作脉络，我清晰地看到她如何一步步质问自已，寻找自已，认领自己。她从对“我”的迷惘追寻到认领回归，从对故我的反思到对新我的期盼，直到明白了：“怀着欣喜，命名我为：臧海英”，那个最本真的我，那个爱与期望化身的我。

眺望

作者：臧海英

从窗口望出去

楼群的后面，还是楼群

但眺望的时间长一些

会看见楼群的后面是村庄

继续眺望

会看见2010年的我

站在田埂上

她不住地眺望

向我此刻站立的地方

201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