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本名李玉生。上世纪八十年开始写作诗歌和评论。2008年重新写作,评论多于诗歌。出版诗集《大风》《黑罂粟》《一座村庄的二十四首歌》,文学评论集《烹诗》《拒绝永恒》,诗人研究集《天堂无门——世界自杀诗人的心理分析》;有若干诗歌与评论作品获全国和省政府奖。任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副秘书长、辽宁新诗学会副会长、《深圳诗刊》执行主编,《猛犸象诗刊》特约主编。
诗之味
(诗有味道方为上品,几种味道常常交融一起,分成类别只是侧重而已。)
情味:情感的感染。
意味:意义的穿透力。
况味:意与情的结合,意境高远宽深。
禅味:飘渺中见仙会神,净心静魂,并飞升了。
趣味:乐心悦魂开智,诗已尽,趣无穷。
【开味】·儒学诗人的品味
与李松涛交往,你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不论是举止儒雅还是习惯于没大没小不拘小节的诗人们,只要年龄比松涛小,交往久了,都一律称呼他为“松涛大哥”。这里即不叫他“松涛”,以显示与他亲密无间,也不叫“大哥”来表示对其敬仰。深究一下,就是两层意思都有,又亲近又崇敬,可以平视但绝对信服,愿意聆听但又不是外人。这就让很多人愿意去他身边,把幸福急于分享给他,更多还是把委屈和对世界的疑惑倾吐给他,以便让他指点迷津。而每次有客来,他都非常地兴奋,一定让你的肠胃和心灵都装满玉液琼浆高兴而归。所以应该给他发个奖,名字就叫:中国诗人和谐幸福贡献奖。他不仅让诗人自己和谐,还让诗人与诗人和谐,更让诗人与社会与天地和谐。前两项他用的是真理和真诚,后一个他用的是他的长诗和思想。
在漫漫的旅途,我常常想起松涛大哥,有时我故意去探寻他不和谐的地方,但是除了他身体的有些零件总出毛病之外,生活中他几近完美,对朋友更是无可挑剔。让我惊讶的是他的宽容,不论多么有缺点的朋友,只要不是品质上的坏,他都能够接纳,而且非常耐心细心地帮助你,让你不得不在他的真诚和高屋建瓴的建议下,变得正经和温顺。这一点笔者本人就是受益者。本人年轻时候非常地操蛋,急躁暴躁加上酒精来添油加醋,常常做出让人目瞪口呆甚至怒火万丈的事来,但每次松涛都不急不躁地和我推心置腹地交流,最后让我这公认爱尥蹶子的驴变得温柔起来。嘿。有时在难眠的冬夜,回忆这些往事,我的内心会很温暖。同时我也在追思,一个一生都不说朋友坏话的人该有多么干净的心灵和辽阔的胸襟,一个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别人内心块垒的人又该有多么深邃又灵透的智与慧!
除了天生的秉性之外,我想一定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大智慧让李松涛了然了万物的根本,让他洞悉了万事万物的核心,于是他才能漠视人世间那些无益的杂事凡尘,而专注于自己的热爱,和珍视最宝贵的真诚和友爱。而所有这些都是无意识的,这些都融化在他的本能中。这让他有了大视野和大胸怀,这后者让他在当年同辈人拥挤的写作圈中脱颖而出。所以任何人的成功绝不是偶然,人生就是没有终点的马拉松,你可能在一两圈时领先,但始终跑在前面的人一定有必然的过人之处的东西。所以我坚信文如其人。有时一个品行差的人,可能写出几篇中等的作品,但绝不会写出流传千古的大作。松涛是这个时代写出了大诗的人,那他的人格魅力必须也必然地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领跑者。
我清楚我在向大家介绍李松涛,所以我必须减少我个人与他的交往史。但是我想对那些年轻的诗人们说,请你们认真地阅读李松涛作品之后再评价。不要动不动就说某某的诗太政治。我对你们说,政治不是衡量诗人优劣的标杆,一个不关心政治的诗人不会成为大诗人。不回避政治并阐释自己的思想和独立人格才能成为大诗人。而且在政治面前一定不虚假,真实才有力量。松涛诗歌的核心一直是真实的,即使他的早期的作品。虽然那是一个带着镣铐跳舞的时代,但是李松涛们并没有感到禁锢,因为他所看见和感受到的都是他认为真实的一切,青春在沸腾理想在喷薄。所以有人说(好像我在一篇评论里也说过)在一个虚假的年代单纯的李松涛在真诚的歌唱。而39岁的时候,李松涛写出了《无倦沧桑》,这部通过水浒来解析中国政治的长诗是李松涛写作的一个分水岭,从这里开始李松涛的内心和文字终于达到了统一,他开始成为一个对中国腐朽政治和文化的反思反抗反省的诗人。他的这些淋漓的文字犹如轻骑与飞刀,一路狂奔与啪啪啪,几千年的丑恶纷纷中镖。我当年读此诗时,也犹如夏夜豪饮,痛快如李白当年遥望庐山瀑布一泻千里。所以我一直认为《无倦沧桑》是松涛诗歌写作的制高点,虽然他最喜欢他后来的作品《黄之河》,但是就作品的生成而言,《无倦沧桑》来得更自然轻松,仿佛春风自然来,冰面自动开。劲小而力大,中了那句: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后来的两部虽然更有力,但就诗而言,似乎能看出使劲的痕迹。不过这三部长诗让李松涛成为一个与腐朽的中国政治决裂的诗人。我曾经在一篇评论中这样评价松涛和他长诗的价值和意义: 李松涛属于这样一种诗人,他们一开始写作就自觉地把自己融入到他所生存的土地和更辽远的时空,他们诗歌中的爱与怨、愤懑和温情都是属于他所生长的时代,而和个人无关。这种特殊的心理特质决定了他们这代诗人的道德水准,决定了他们的诗歌不是个人生命的分泌物,而是整个时代乃至于人类发展所发出的声音和交响!所以我们轻而易举地在李松涛的作品中发现一个献身者的冲动、豪迈和悲壮,还有英雄主义的历险、无畏和豁达。只是到了《黄之河》,李松涛已经彻底的摈弃了早期的单纯和热情,跨越了《无倦沧桑》以及《拒绝末日》时代的激情四溅和焦虑急切,而呈现出一个从容自省和深邃沉静的辽阔境界。这标志着李松涛成功的从一个清亮明晰的抒情歌手成为了博大深沉、不懈追问和探究生命和人类生存状况及意义的智者和醒者。而《黄之河》更明显的将李松涛那孤独的求索者形象托举出来,并将他渗透在诗歌作品中的的悲悯情结以及愧疚和救赎意识推向极致。这是李松涛诗歌的精神实质和方向,也是他诗歌的价值和全部意义。
从这点来说,李松涛后期诗歌应该用《诗品》中“悲概”来定位。就是说他诗中的情感如壮士割腕般的悲壮和豪迈,诗歌的品质和改变现实的愿望又有有“大风卷水,林木为摧”一样的气概。我偷换一下概念来形容,就是诗歌的气势如大风卷起狂浪,坚实的林木都被吹断。三部长诗都具有摧枯拉朽之力,摧毁一切不合理不人性的东西,让世界和谐。政治清明,人性自由。
所以李松涛是一个坚定不移的坚持和奉行儒学思想的诗人。他写作的初衷和写作的最终归宿都是儒学的。修身齐家平天下,这是他写作和生活的核心。所以他生活中和蔼可亲宽于待人,作品中又一丝不苟锋芒毕现。也许生活中太和谐了,把余下的力量和刃剑移到了作品中。或者说他在作品中太剑拔弩张寸土必争,剩给生活中的他就是宽厚和仁慈。再更高一点理解就是他写作的锋刃锋芒锋利的目的和意义,就是为了让我们的生活和人生变得平坦和和谐,所以他在生活中要以身力行去实现自己的文学理想,所以他平时就做平视平易平等的“松涛”,而对朋友生活和思想的求助,又主动关怀热心帮助,犹如令人景仰的“大哥”。
而这一切并非他刻意为之,而只是一种本能一种素质和一种品格。
情味
(情感的感染力)
忧伤减缓诗歌的流速
我喜欢诗歌中忧伤的成分,忧伤减缓了诗歌的流速,使诗歌变得深沉给力,也让我们更直接触到情感的底部,并对人生有了更透切和深刻的了解。所以忧伤是诗歌中不能缺少的色彩,甚至是最深美的颜色。这说明诗歌不能太亮,太亮了反而刺眼;但也不能太暗,太暗了就是黑漆一团。所以好的诗歌不刺眼也不黯淡,能看见光芒但又必须穿过云团,这种美是低沉的也是真实的,它有时是一种气息让你感到凉,但依然迷醉。有时看似漫不经心又能一语中地——
“给我一截寂静,一截虚空别靠近我/……让我在升起的寒意里保持沉默/让我接受草木牺牲的事实/让我相信,它们会从死里挺起身子……(路亚《在秋天——》”。
诗歌的表层是清新的,但清新的气息下面,有忧伤在凝聚,这像深水下有一块石头,这石头让诗歌变得凝重和低缓,也增加了诗歌的份量,并呈现出一种低沉的美。这就是忧伤的作用,假如没有忧伤的底色,这首诗歌就没有了重量和感人的触点。所以忧伤是诗人触摸世界的一种方式和姿势,是一种真实又直接触摸心灵的方式。让人感到了疼。还有比疼更让人明确而真切的感觉吗?
这是写与季节抗争,也可理解成人在生活里突围。整个情绪是低沉凝重的,而结局又是高扬的。这是诗人的人生态度。这种姿态会形成诗人很自己的写作风格和审美惯性,会辐射到更多的作品中。譬如方海云的《等待一趟回乡的车》:“……多少年了,这条路就一直这样泥泞着/不平/而我,却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紧盯着车玻璃上那个贴心的地名 ”
回乡的路是坎坷的,整个情绪是阴郁泥泞的,唯一的光明就是用贴心的地名来给自己取暖。忧伤就是这样低沉地让人看见残酷的现实,又在乌云密布中自信地凿一角蓝天,让光明漏给我们。
低沉让诗歌摆脱了轻浮的鼓噪,也让我们看见了不圆满的现实。因为现在不美,那就更让我们对未来充满期待。这就是诗歌哲学。所有这些来自于诗人生活的经验和先天的感应。当诗人从泥泞中走来,泥泞就成了他(她)关照生活的底片。而作为一个诗人,尤其是一个女诗人,天生的敏感让女诗人比男性更多地感到了命运。先觉性的、宿命的、突然触底的、预言似的忧伤成了很多女诗人诗歌的一个情结。经验加性格让诗人比别人更能感到命运的力量。因为生命都是有限的,而时间是无限的;快乐是短暂的,而劳作和艰辛却是永恒的。像方海云的诗:“一生就这么璀璨一次辉煌一次/是开花也是结果”。
其实人无法支配自己,更多的是随着生活的波浪沉浮。但重要的是人不是动物,人活得要有尊严,生命不仅有意义还要有意思。这种看似矛盾的价值观往往会成为诗人的人生理念,和他们诗歌的方向。于是我们在诗歌里总是能读到这样的诗句:“……叶落的时候我曾扶著冬天恸哭/而后,仍要鲜血淋淋地咬破食指/咬 破 食 指/涂抹生命雪白的画布(方海云《命运》)”。
这就是诗人理解的命运。明知失败,却不甘于失败;明知结果,却要改变结果。甚至要咬破食指去把生命画圆满。这应该说是一种强力的生命哲学。承认悲观人生,但要突破人生的悲观。其实悲观只是一种人生态度,并不是一个人的行为和作为。而悲观不等于绝望。
叔本华把人生道路比喻成是一条铺满炽热火炭的“环形轨道”(就像400米跑道一样),人生就是双脚踩在炽热的火炭,在上面绕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在跑道中间只有几处清凉的落脚点被看作是幸福的地点。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奔跑,总期望或许确实能碰到那清凉的地方,获得片刻的幸福的感觉,然而人们最终还是倒毙在炭火中。
叔本华是彻底的悲观,更是绝望。但经常写忧伤诗歌的诗人不是这样。如果也用这个痛苦的环形轨道来形容人生的话,诗人们要在轨道上铺下无数个可以落脚的地点,像河面上用来过河的石头,让人轻松地踩着它一圈圈走完痛苦又美好的人生。
在诗人看来这无数个落脚点就是诗歌,就是艺术。诗人是通过写诗摆脱悲观和无聊,通过诗歌拯救自己和拯救世界。于是痛苦被诗人挤出体外,剩下的是幸福和爱,而爱让诗人对世界充满了谅解宽容和诗意:“我遇见过一个小孩/它也很爱说话/但不大有人听/后来小孩变成了一株花住在了花盆里/它不停的用花说话/说了很多/后来都落了(吉葡乐《说话》)。”
这是一种诗化的人生。忧伤让我们触摸到人生的真实,凉而不冻;忧伤让诗歌有了深度,不盲目也不麻木,不肤浅也不黑暗。这是一种柔和的光芒,这光芒让平时灰暗低矮杂芜的生活变得豁然和明朗。
蓝色:忘我的写作
蓝色让我们想起天空湖泊和大海,这三者都给人以辽阔宁静和温润的感觉。这是成熟的诗人成熟的写作。像一个阅历人生后的中年谈起人间语调沉稳目光平静。一切如烟,天高云淡。那是一种彻底的蓝,蓝得近于无和空。一切都释然,一切都放下了,只有静和美在弥漫。这样的作品看起来朴素和单纯,但平静又储藏着风暴,看起来像静止的水,但深水的下面却生长着火焰。这是经过了激烈的奔涌后的一种安静,也是由于蕴涵了太多的内容而呈现出的简约和自由。像圆平均而光洁。
蓝色也是忘我的写作。忘我——就是创作主体暂时的消遁,在诗歌中看不见作者直接的明显的形象和情绪,作者的情感和思想是埋在诗歌的形象之中,或者说作者的立场已经消融在作品的客观表达之中。但忘我又不等于无我,忘是把我的情绪融化在写的对象中,但我还有迹可循。而无我是我消失的没有踪迹。忘我如一首题为《最美》的诗:
“简单的生活/其实就是这般模样/日子/是由这样一些元素组成/比如日本酱油、泰国辣椒/比如澳洲龙虾、美国黑牛/比如青菜、白菜/比如油麦菜……你如此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片一片放进沸腾的生活/又一片一片热腾腾地捞起/一半放在我面前/一半留给你自己//我一口一口地品/一点一点地消化/……这是情人节的日子/在西直门外在澳门豆佬/不知是沸腾的生活/还是甜蜜的爱情/令我的眼睛里有了一些湿润/但我知道,这个日子/在我对面的这个女人/最/美”(祁人)。
这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个小场景,类似戏剧小品中的一个片段,按戏剧的元素来解析就是——人物:夫妻,场景:饭店,事件:两个人吃火锅,细节:老婆给老公夹菜,结果:老公感动了。这是一个太平常的生活了,也不是一个好的小品,接近静止的画面,没有起落的情节,但是作为诗歌,你只有用心去吟诵,你就会感到情感在一点点爬升并随时要掉落,你就会感到有一种感动在不紧不慢的节奏中一点点成长、凝聚最后成熟并滴落。整个过程像在剥一个榛果,一层一层深入,最后将果实也就是真理挖出来。这里我们看不见作者情绪的剑拔弩张,在琐屑的叙述中我们几乎忘了诗人本身,诗人只是作为一个事件中的客观存在,像一个道具,直到读完默默地被诗意笼罩,我们才会想起这是作者的经历和感受,我们读者不过是在阅读中身临其境而已。
这看似絮絮叨叨的叙事,其实是一种更深刻的抒情。因为它不动声色且有点漫不经心,然而却有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效果。这是一首好诗必须具有的品格。也是一个诗人想成为大家应要修炼的素质,更是作为一个人成熟所具有的品质和标志。
写作到了这份上,诗人已经进入到写作的黄金时代。因为他们懂得了平易和简单,学会了在杂乱和琐屑的日常生活中捕捉诗意和美。诗歌不再是情绪的宣泄口,也不再是情感的承载器。诗歌是亲密的朋友,也是诗人相依为命的伴侣,更是尊重和热爱的艺术。诗人视诗歌为独立的殿堂,自己要努力进入这个殿堂,而不是再让诗歌成为自己的附属品。而诗人更像一个辛勤的劳作者,努力在满面灰尘的日子里寻找和过滤诗意,并用真情掸去蒙在诗歌上面的尘埃,让原本就具有诗意的生活和细节重见天日。譬如:
“……今生,我无法变成一棵树/在故乡永远站立在母亲身旁/当我走出南疆的戈壁与沙漠/母亲献上这一只玉镯/朴素的玉石,如无言的诗句/就绽开在母亲的手心//如今,母亲将玉镯/戴在一个女孩的手腕/温润的玉镯辉映着母亲的笑颜/一圈圈地开放在我的眼前/戴玉镯的女孩/成了我的新娘//为什么叫作新娘?/新娘啊,是母亲将全部的爱/变做妻子的模样/从此陪伴在我的身旁”(《和田玉》祁人)。
和《最美》一样,诗人只是叙述一个事实,一个自己生活中的经历和事件,那就是自己从远方带给母亲一个玉镯,母亲把它给了妻子。那么诗意在哪儿?那就是:母亲将全部的爱便成了妻子的模样。这个诗意的细节不是作者创造的,而是本来就客观地存在在事实之中,只是平时我们视而不见,现在诗人在情感的冲洗下,发现了这个细节,并把它曝光。从而给新娘赋予了新的厚重含义:既要有娘的责任和义务还要有娘的温情和博大。哈,看来这个玉镯不是那么好带的,新娘不仅是妻子还是一个新的娘。这就是此诗获得好评如潮的原因和理由。
诗人开掘诗意作者用的依然是还原法,回到最初去,回到事件的本身中去。把被杂乱的生活蒙蔽的美抢救出来。而“我”不必张扬,甚至逍遁,让事实说话,让客体的美自动地绽开,让诗歌进入到真实自由,朴素简单的境界。而这才是诗歌乃至于整个艺术让人仰望的最高。
无色:好诗有感而无确解
好的诗歌应该是有感而无解。因为诗歌是感性的产物,只要一种情绪下的一气呵成,就不必在意主题要明确,意旨要鲜明。过分强调意义和说理,势必造成理性大于感性,读起来干巴巴的没有水分。这是论文而不是有血有肉的诗歌。我这个想法最近在读袁枚的《随园诗话》得到印证。他说诗歌最好就是似是而非。就是一首诗歌或者一句诗歌像说甲也像说乙,不同的读者得到的感受和启示都是不一样的。这就是我说的诗歌意旨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因不确定而呈现意旨的多向性。当然这不是胡写乱写,似是而非的前提是有感而发,而且每一句诗歌都应该是心灵上滴下的雨露,甚至血和泪,当然也包括欢乐和激动。既然是心灵,那谁能言说清楚自己的内心呢?其实说出内心的体验和感受就不在意内心是什么样子。有人问毕加索说你画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毕加索说你能说出贝多芬的音乐是什么吗?此人说有感受但说不出。毕加索说我的画就是这样。此人连连点头。
有人打电话让我举两首这样的诗歌当例子,那我就想起我当年解读过的两首最典型的吧,一个是卞之琳的《断章》:“你在桥上看风景/我在桥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还有顾城的《远和近》:“你一会看我/一会看云/你看云时很近/你看我时很远”。
这两首诗写的是什么?我当年曾解读过,凭的是那时我的经验,也就是当时我对世界的看法,在这两首诗歌中找到了对应。但我相信每个读者都会有自己的解释,那解释就是读者自己对人生和世界的体会,在这两首诗歌中找到了呼应和平衡。诗歌就是给大家提供一个安慰和发现自己的契机,读者顺着它把自己内心的沉积排出来。就像这两首诗,恋爱中的读者,失意中的读者,还有装逼的人失意的人看了它理解肯定不一样。
譬如我是一个悲观的人,是一个对人生理解不太明亮的人,所以我就觉得那首《断章》中人是很被动的,有种螳螂捕蛇黄雀在后的感觉。而后一首我就觉得人和自然比较亲近,人和人就比较冷,甚至这距离是永恒的。但是一个当年被爱情烧得有点傻和异常兴奋的朋友却觉得这两首诗是写爱情中人的变化,像电影中的蒙太奇,各种情绪的转换。这就是人和人以及不同时期的人感觉的不同。所以阅读者的档次决定了诗歌的高尚与低下。对这两首的不同理解看出我朋友是光明高尚的,我就是阴冷卑下的。所以诗歌是试金石,也是知音,给不同人提供相同的愉悦和情感的出口。
诗歌与美术和音乐都是一个血脉,都源于心灵源于感觉源于情感和超然的冥冥中的天籁之音和神来之笔,这就是神的力量和旨意。从颜色上说赤橙黄绿青蓝紫,但也可以什么颜色都没有。无色即空,空就就是巨大,巨大到无的程度,是一种轻,也是一种恐惧或者是巨大的敬畏。
说到无色,我前几年曾经借代这个来评价过一种诗歌。这里称谓的无色写作与上面说的不是一个意思,而是表示作者不被自己的情绪乃至于境况所限,而超越自己的一种写作。回顾一下也许会有一些别的启示。
无色就是没有颜色的写作,这种诗歌作者不再突出个人的境遇和生活。因此我也把作者这种写作称之为超我写作。因为在这些诗歌中作者的情感已经跨越了自己的命运和自己生存的时空,更多的是给予他人和世界更多的关怀和爱,希望用诗歌去滋养和照耀别人乃至世界。而这些作品的核心就是——爱。爱亲人爱朋友,爱他所居住过的城市,以及生长的万物和一切美好的事物。可以说是一种大爱和博爱。爱成了诗人写作的原动力,这来源于诗人们开阔的心态和对生活的感恩之情。
我们拿祁人写于一九九六年北京一个地下室中的作品《寄自西绦胡同13号西门》为例:“现在,我生活在这里/居住在西绦胡同/地址:13号西门//我要告诉你们,……你所关心的这个人/如今携妻带子生活在这里/自然,我会接到你们的来信/熟悉或陌生的笔迹/常令我感动不已……热烈、生动而又朴实的语言/促使我一遍又一遍地回信/告诉你们,地址,西绦胡同/请记住,13号,西门/……”!
我不厌其烦地敲下这首诗歌的部分文字,也是旨在告诉你们,这是感动我的一首诗歌。同时它也具有了好诗的优秀品质,那就是简单直接,真实自然。这里的每一个字都浸泡着作者的情感,而一层层的倾诉就是一串串音符在心灵上弹奏,让我们被诗人的真诚热情,达观喜悦的情感所笼罩。这里我们看不到漂泊生活中的辛酸和苦难,我们能感受到是一个诗人对艰辛的坦然,对亲人的挚爱,对友情的珍惜,对平凡生活中每一个微小的事物的深情和抚摸,我们可以把这首诗歌理解成一个漂泊诗人的幸福生活。这是一首有热度的诗歌,带着作者的体温和热泪,也让我们从中感受到诗人和生活的休戚与共和肝胆相照。同样这样一首和生活肝胆相照的诗歌难道不是更博大的爱情诗吗?
西绦胡同13号西门,那是一个让所有去过的诗人感到心跳感到血热的地方,那里留下了太多诗人的足迹和心血,甚至美好的青春时光。那里曾经是全国诗人的中心,像现在的宋庄和798之于中国画家的意义。诗人把那里生活的情境和意义呈现出来,就是点燃诗人们的记忆,也是提醒那些写诗或者不再写诗、青云直上或者依然跋涉在泥泞里的诗人们不要忘记我们从哪里来,我们的血液里曾经流淌过诗歌的颜色!这让我们再次感受到诗人热爱诗歌,珍视友情,感恩生活的心灵。
这种更广阔的爱让诗人超越了个人生活的幸福和苦难,诗人用善良和豁达去体恤去照亮别人的生活,这是一个大诗人的胸怀。这也证明诗人是这个世界上天生的具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怜悯心的人,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世间的万物。这就不能不提作者的另一首诗歌《鼓楼上空的鸟儿》:
“……鼓楼上空的鸟儿/你翅膀下面的这座城市/没有树枝没有草坪/没有你的栖身之地/你回家的情景,此刻就要/写进我的诗里/愿你美丽的羽毛/别被风雨淋湿//鼓楼上空的鸟儿/你低头瞧见的这个行人/也是一位匆匆游子/在这座城市的天空和大地上/与你有着相同的经历”。
我猜想这首诗一定和前一首《寄自西绦胡同13号西门》写在同一时期,前一个关怀的是人,这一首怜悯的是鸟。当然也从鸟的处境中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从中看出作者其实骨子里有一种天生的悲观,只是后天培养出来的积极和开阔的心态,才让这种情愫化成更普遍的悲天悯人,化个人的痛苦为同情别人的泪,化自己的泪水成照耀世界的阳光雨露。
仔细体味,你会看出这两首诗的发生都源于同一个胚胎。而且它们都是中国式的思维,重叠、回环、反复的吟诵,类似《诗经》的写作范式,而且思想上也继承了诗经的传统,那就是根植现实,用诗歌的触须去触摸生活的根和广袤的大地,你走心了,不论用哪一种方法和形式写作,你写的作品都能走进别人的心,扎进更多人的心。
所以,诗歌永远是情感的使者,它的出发和抵达永远是从心灵到心灵。而心灵的颜色是无色的,无色包含了万种色彩,所以越是说不清看不懂似是而非越是内容的含量之大,也就越是最好的诗歌。
伤感即美感
伤感的时候读感伤的诗歌,心灵会获得一种少有的宁静和美感。这是不是就是我们常说的负负得正呢?随着那些美丽而忧伤的文字,躁热开始消遁,喧闹归于宁静,看窗外树叶—片一片摇晃,听诗人的心灵焚烧时的回响,一种古典的抒情,深刻的忧伤在空气中弥漫。让我不由自主地为一种圣洁低头,为一种宿命沉默。凡是理想的都过于纯粹,凡是纯粹的都易于破碎。这就是命运的力量吗?这就是诗歌亦或诗人的宿命吗?感伤的诗行让我触摸到一种本质,它高贵而纯粹,坚强而脆弱,纯洁又孤独,冷漠又热烈。就象沉静的秋水下燃烧的火焰,让我们为一种柔情感动,又让我们为一种灼烈震栗。
但是我们曾经作为人类良知的诗歌在今天为何变得这样迷惘和混乱?我们曾经唤作精神火把的诗人为何变得这样盲目和狭隘?做为新时期文学的先锋,是诗歌最早提出了对“人”的关切,也是诗歌最早为人自身的价值和理想呼号奔走。然而时至今天,我们很难读到那些关注人类的生存和命运,表现人类的现状和梦想的诗篇。很多诗人退到心灵的反面,象手工艺操作者一样,制造—堆堆与情感无关的文字。还有些人打着“现代”的旗帜,不但拒绝情感,而且在诗中对人的要求和愿望进行敌意地蔑视。这样的作品除了一堆堆废弃的如砖头瓦块的文字,还能有什么呢?这也是我很久不读诗的一个原因。在这种背景下,重新读这些美丽而忧伤的诗歌,我会获得一种情感上的愉悦,并由之带来的精神上的净化和普照。
以上这些感想,出自我手上这本几位女诗人的诗集。女性诗歌较男性诗歌更感性更柔软离心灵更近,这不论是单纯的心灵暴露,还是现代意味比较强烈的幻像重叠,都没有回避自己的心灵,以及情感处境和生存现状。那种对人的深刻关怀,爱的愿望的强烈绽放,精神梦想的全面修复,都闪烁着人道主义的光辉。她们从人道主义的故乡出发,去寻找(表现)理想主义的彩虹。在她们的诗中闪耀着道义上的悲悯与关怀,精神上的救人与自救,灵魂上的放逐与皈依。这些诗歌不论是对亲情刻骨铭心的眷恋,还是对明亮爱情的清彻流露,亦或对个人命运的沉郁低吟以及对女性的生命意识的深刻探究,无不透露出善良和关怀,同情和祈盼。
正因如此,当诗人路过秋菜市场便想起母亲每年站在秋天里忙碌,便忘不了“风把你的披肩从后面吹起的样子”;在车上,与—个人相遇,他走路的姿势也令诗人突然想起父亲,于是“像突然遭遇到雨天,我想起雨具/想起雨里晾晒的衣裳”。这是一种传统而平常的感情,但没有什么力量能摧毁这种温情。在这些写亲情的诗歌中,作者置身在旧时代的门槛上,体验着某些细小却永不再现的情感瞬间,当我们重读这些诗篇,一切都染上了诗人自身的忧伤;“今天下午我将和你(父亲)一起经历老年/经历歌声中传来的伤感/你以为我什么都能承受/不呵,我的脆弱是一只熟透的桃子/一碰就是一个伤口”。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血脉相连的感情,是割不断的草木,分不开的骨肉。在最真的感情面前,你可以摘下面具,卸去坚强,灵魂不再设防,心灵自由流淌。这是一颗对人类有着宏大的善良和悲悯的灵魂,这是能征服一切、摧毁所有情感堡垒的人性之光。在诗里人道主义永远是诗人出发和最后归依的家园。
在这些诗里,我们很容易读到一种伤感。与其说这种忧伤来自于作者先天的敏感和脆弱,还不如说是理想主义在现实中散落的破碎之光,那是一种对理想深情的呼唤以及由此产生的焦虑和忧伤。但这些诗中的理想并不是海市蜃楼,而是人性中最具体最真实最基本的东西,那就是理解和被理解,爱和被爱。这样的主题贯穿了这些女诗人的全部诗歌。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没能使诗人起码的愿望得以实现,黑暗常常淹没了人性中的光明。呼唤没有回声。正如诗人林雪说的“在歌唱的时候失去旋律,在说爱的时候失去爱”。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使诗人的热情渐渐冷却。那种单纯炽热的歌唱逐渐地被复杂阴郁的低吟所取代。热情的篝火熄了,流进我们视野的是深邃沉静的秋水。只有那束蓝色的火种在深深的水下发出细弱的呼唤。
其实理想主义是人道主义的漫延,表现理想更是人道主义文学最本质的要求。这些感伤的诗就是从人道主义的家园出发,去寻找和表现理想主义的彩虹。这艰难的历程,为这些诗歌留下许多特征,笔者就印象比较突出的几方面略谈一二。
沧桑感:跨过青春时代的女诗人们再也不是唱着浪漫的情歌,在青山绿水间撷花采蝶的少女,再也没有了“……桌上放着我的退稿信;墙上挂着你的溜冰鞋/还要挤出—个空间/放置一个摇蓝……”的浪漫情怀,已经被风吹雨蚀成“没有谁能嘱望天空/啊,我是这样脆弱易折断,沉积千年的叶子/想起破碎的足音/那母性的兽走来/冷漠地注视世界/之后走开,绝望而神圣。”(林雪《远离》)。
经过春天的浪漫,夏天的燥热,秋天里的诗人们以一种成熟、冷僻、孤独,高傲的目光注视世界。燥动起伏的情绪化做一种平静(平静得让人窒息)。平静中蕴含着更深的寂寞和伤感,因为秋天不仅收割成熟。秋天中还有凄凉的风:“在微茫的幻术中,慢慢倒向/独自一人的床。这儿那儿的发丝/ 已被收集一空。……/有谁馈赠的花束在倦于料理中枯萎/有谁的诗集未曾打开,积满灰尘/犹如对那油腻的领子/与陌生的气息/手儿想到了抗拒/又能有什么/多么寒冷的双脚多年的疼/ 在冷风四溢的房间里独自地/慢慢拉上披肩(林雪《城市之舞》)”。
时间的秋风吹灭了所有浪漫的火焰,少女时代单纯明亮的梦想和忧伤被幽深的思绪和沧桑所替代。这里平静变成了平常,从身在其中继而置身其外,仿佛都是一种宿命,由它去吧!就像绿叶不能长久。这时的诗人们不再祈盼爱情的永恒,情感的岩浆激烈的奔泻之后,是一片冷漠而坚硬的花岗岩。曾经沧海难为水,鲜艳过后是深沉。
琐细感。80年代后期,在中国诗坛掀起女性诗歌热。一批女诗人以一种颠覆式的写作反抗男性为主的话语世界。她们大胆的暴露自己的隐私,夸大自己的生命意识,用自虐自毁的方式与男性世界抗衡。她们从精神到写作都试图走出传统意义上的女性世界,甚至不屑于爱情,不屑于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这种精神上的乌托邦的冲动只能导致行为上的荒诞和盲目。就象一个人揪着自己的头发要离开地面一样。充斥在她们作品中的是一些抽象的概念和玄想,她们以为如此就能摆脱了男性、走出了世俗。
所以我更喜欢那些没有反叛和夸张的女性诗歌。这些诗歌不屑于做那些生命意识上的抽象探索,也不有意强调女性女权,只沉醉于聚合个人的心灵碎片。她们理解的幸福是建立在原有的社会结构之上的一个女人平凡的起码的幸福。那就是爱和被爱。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对这些女诗人来说是一种真实的幸福:“我闭上眼睛。亲爱的,我的灵魂张开/在星团上面,在彩雾上面,在我上面/亲爱的。我这一生只为了爱你或等待你(《四点钟的夏季》”。诗人爱人也自爱:“永远不在爱情中退缩/永远使自己纯洁/永远保持沉静”。
这里我们看不到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叫,也没有那种充满玄思和层层叠叠的象征。诗人的要求是建立在传统文化上传统意义的诉求。她从自己的情感和愿望出发,接受传统,以真诚换回真诚,以信任换回信任,通过爱的形式实现人的价值,赢得人格上的尊严。而“这世上永远没有什么伟大正义的事业/使我停止为逝去的爱情痛苦。”(《倾述》)。爱情就是诗人人生的宗教,是她们实现灵魂自救的唯一方式。也许有人会觉得有些极端,但是,她们确信也坚守着自己的理念,因为“在当一个正直的普通人都不容易的情况下,我不奢望当英雄(舒婷语)”
说这些女诗人不屑于情感之外的任何抽象的探索,我并没有意贬低那些女性诗歌的探索者们。她们都是自己诗歌中的英雄,只是那些女权诗人们一直想从俗常中走出却终没有走出,而这些女诗人却是一直想走进俗世却终没有走进去。
她们都是失败者。
残缺感。我们说有些女诗人是失败者,是因为“理想主义者都有光辉的痛苦”(王光明语)。在这些诗里,我们常常读到一种梦想与现实,爱与被爱,理解与被理解之间的反差。愿望与实际的背向行驶使我们诗人的生活总是倾斜,总是“残缺”。所有的诗人都在追求完美,而完美总是易于破碎,亦加人格和瓷。其实完美只是老妪时对少女的回忆,是树桩对成长的树苗的期待。所以在这些感伤的诗里,我们很容易读到那些“残缺”的诗句:“诗与爱情,我的两个相互搀扶的盲人/用创伤来医治医生的伤口/用偏瘫来照看护士/用我们仅有的一条腿成为健全的两条腿的拐杖”(《印有名字的桑树》,)。多么让人同情的处境!生存已经到了如履薄冰的危机时刻。而“这个完美的世界。已容不下一朵花,一句歌声/可是为什么。我们的残缺仍持续不断地被剥夺”。脚下的冰块已经破碎,我们已不能自持。在无根的状态下我们该如何面对生存?我们又该怎么面对诗歌?自救不能怎能救人?这是诗人面对残缺世界时的诘问。那么诗人面对爱情又怎样呢?“还有谁爱你/在日出的地方;有一个姑娘修女般度日/等待你像基督降世”(《情人》)。
读到这里,我感到—种凉意正从某个残缺处渗入骨髓。那是炼狱里发出的声音,是铁淬火时的呼叫,是心灵焚烧后飘零的黑暗和灰烬。苦难的诗人们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在混浊的黑暗中为我们保存下精神的火种!可为什么贫困、疾病、孤独、失恋、早亡还有人为的迫害总是追随着他们?荷马、萨福、彭斯、拜伦、雪菜、普希金、裴多非……还有我们的朱湘、海子、萧红……他们都没有活到40岁。生前没一位得到过保护和荣耀。
完美的诗人残缺的人生!
期待感。尽管诗人的命运总是那么残缺,但是我们透过这些忧伤的诗行,依然能看到善良、热爱、期待的灵魂。她们在许多诗中给予现实和时间更多的宽容和等待。哪怕是来自恶意的诋毁和伤害,她们也能保持内心的平静和行走的端正。在她们许多阴郁低沉的诗篇中,我们依然看不到那种自弃和逃逸。更多的是沉郁不沉沦。失望不绝望,还有贯穿其中的自爱和自洁。不能够救人便自救,不能爱人便自爱。正如诗人自己所言:永远使自己纯洁,永远保持沉静。这些我们都可以看作是诗人的自我完善。血液中天生的善良纯朴,人性中光明的普照,使这些女诗人能在不如意的境遇中依如既往地给予世界和他人以关怀和同情,不论是抚养目己的父母,还是哺育自己的故乡,亦或所有善良的人们。不论现实多少冷酷,生活多么阴暗,她们的诗依旧保持着对美好的祈祷、对幸福的等待。虽然没有了单纯明亮,虽然增加了冷僻和阴郁,但是发自灵魂深处的那种热爱依然执着地燃烧着:“世界如此喧嚣,湖水/渐渐发白。在前世里相约/做哪一种事情,都不会/持久不变。我们依如朝圣者/ 在蜜蜂与蚊子的舞步里坐下来,等待”(《远离》)。
叶子凋谢了,树干还在,水面结冰了,但河水依然在执拗地奔流。没有了浪漫和浮躁,却增添了成熟、冷静和坚定,热爱的灵魂、善良的精神内核尤如永不熄灭的光芒,闪耀在这些感伤的诗篇中。希望还在,明天更好。这种色调的诗歌不是情感的灰烬,也不是心灵的避难所,而是体眠的火山,正等待更壮烈的喷发,也许—切都还来得及,只是要耐心地等待。
(以上引用的诗歌除署名外,均出自是诗人林雪的作品)
诗是电出来的情火
擦电,是网上流行词,原意是指两人有眼缘,只看一眼就有触电的感觉,不仅生情,而且电得晕眩。用在诗歌里就是说诗人只与生活擦下肩,情感便被点燃,这擦出的电凝固下来,就是一行行诗。像公共汽车上怀孕的母亲,自家院子里成熟的石榴树,一次简单的朱雀行,广告牌下翻滚的男女等等,都会在诗人的内心腾起大火。这就应了那句古人说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这说明诗人的内心装满了干柴和弹药,与生活中人和事的邂逅,仅仅是火柴头在磷片上擦了一下,于是这情感的烈火开始燃烧,并逐渐放大且成为一种图景,给灰暗的生活以灿烂的一击,也让寒风中的心有了温暖和沉醉。
所以诗歌里照耀着一束阳光,这是诗人的热忱,它让文字热烈又明媚。于是那些庸常的、琐屑的、不规则甚至有点阴冷的事物都变得俏丽完整,且有了曲线美和暖洋洋的光辉。于是诗人发现了“怀孕的女人登上公共汽车/扶好车门里侧的立杆后/对着整个车厢,她很快地瞥了一眼/她那么得意/像怀了王子/她的骄傲和柔情交织的一眼/仿佛所有的人,都是她的孩子(蓝野诗)”。还有“亲水别墅的广告牌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翻滚/这是春天的北京//远处的人悄悄看着/不,不要惊扰了他们/因为这是春天/大地已经回暖(蓝野诗)”。显然这是属于春天的诗歌,有青草像火焰一样在萌发,在向上沸扬,一切都是那么鲜活又生机勃勃。这昂扬而善美的人生态度让诗歌有了热度和力度,对阴郁而萎靡的诗坛是一种补充和呼唤。
也正因如此,我们在这样的诗歌里看到一种情怀,一种掏出自己的心去体恤和温暖别人的情怀,一种对微小的美好倾注了全部的真情和爱意的情怀。所以诗人写诗就是让情感燃烧,像一颗蜡烛牺牲自己的肉身而换来微弱的光芒一样。这让我们读诗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这是诗人总是为美好祈愿,祈愿生活少一点颠簸,祈愿回暖的大地不再有倒春寒。这份慎重和珍惜让诗人的诗歌更加真诚和深情,而只有深情的诗歌才是最真实可靠的,诗歌的法则永远是情感、想象和爱。
另一方面,我们不能不佩服诗人对诗歌的敏感,以及对语言的掌控力和即时性。这需要一种状态,一种长久的经常的对诗歌的痴迷性和灵敏度。灵敏和迅捷,这是诗人天籁。当然更需要有一颗诗心,一双无邪的天真的清澈的眼睛。有了这一尘不染的诗心,诗人们就能在生铁一样的表情里击打出柔软,哪怕只是一道光与影,也能被诗人逮住并凝固。因为你看没看见,诗歌都在那里,并且只生不灭。诗人的工作就是唤醒它,然后再用诗歌唤醒读者蒙蔽中的眼睛和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