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眼睛||理论园地：王立世：眼前还是那只红蜻蜓 ——董培伦爱情诗解读 （总929）

董培伦，笔名董特，生于山东省诸城市龙都街道董家崖头村。著名诗人，系世界华文爱情诗学会会长、《伊甸园》诗刊总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理事、浙江图书馆文澜讲坛客座教授、浙江人民广抪电台主任编辑。现居杭州。1956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诗集《沉默的约会》《董培伦爱情诗选》《太空之吻—柯平选评董培伦爱情诗58首》《蓝色恋歌十四行》《春天的来客》《西子湖恋歌》等13部，另有散文集、评论集多部。并与诗论家骆寒超教授主编了《20世纪华文爱情诗大典》《新诗百年·爱情诗选粹》等。作品多次荻奨。2017年荣获新诗百年百位最具实力诗人奨。母校诸城一中为他建立了董培伦情诗艺术舘和董培伦爰情诗研究会。在他创作的近1500首诗歌作品中，爱情诗就有500余首。得到全国30多位著名诗评家的赞扬和肯定。台湾著名诗人洛夫给他的条幅称他是“西湖大情人”;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给他的爱情诗题词说:“培伦先生,情人老去，而爱不朽。诗人老去，而诗年轻。” 

王立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中国作家》等国内外多家报刊发表诗歌1000多首，在《名作欣赏》《澳门月刊》等报刊发表文学评论70余篇。诗歌入选《新世纪诗典》等70多部选集。主编《当代著名汉语诗人诗书画档案》。获全国第二十五届鲁藜诗歌奖，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奖（2013-2014）等多种奖项。

眼前还是那只红蜻蜓

——董培伦爱情诗解读

王立世

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无爱的人生无异于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古往今来，大多数诗人都写下了属于自己的爱情诗篇，构成人类精神生活一道温暖的风景。一个诗人在年轻时写几首爱情诗不足为奇，难得的是一辈子坚持写爱情诗。如果没有一颗年轻而执着的心，持续写作几乎是不可能的。董培伦就是这样一位将爱情进行到底的诗人，从五十年代缪斯垂青他的第一眼开始，一直坚持到耄耋之年，在中国乃至世界诗坛上都不多见。

爱情在文艺创作中存在被物化、虚化、自然化、政治化的各种倾向。马克思认为“爱情的本质是人的社会属性与人的自然属性相结合的异性间的崇高的感情”。董培伦笔下的爱情。既有浪漫的一面，又有现实的一面。既有精神的一面，又有物质的一面。既有自然的一面，又有社会的一面。既有甜蜜的一面，又有苦涩的一面。全方位、多角度、辩证地、艺术地揭示了爱情的本质。

一

董培伦这一代诗人最让人感佩的是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意识，他们不会就爱情写爱情，局限于轻薄的风花雪月，追求梦幻的纯粹和唯美，往往把爱情放在时代和社会的大背景下考量，与自己的职业生涯、革命理想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从而获得丰富的社会内涵，体现鲜明的时代特征。董培伦的爱情诗充满浓浓的家国情怀，在一首给妻子的诗中写到：“我知道我日夜巡逻海疆的辛劳/也是在守护你的安康你的幸福”。没有国的安宁，哪有家的幸福？诗人深知这个道理，并能正确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在《在蜜月的尾声里》写到：“不必计较分离的岁月太长/不要叹息欢聚的时日太短/祖国赋于战士的神圣职责/总要在悲欢离合中兑现”。诗人坦诚地告诉妻子：“你知道我是一名革命军人/军人的生命不归个人所有”。诗人是感情丰富的人，但没有沉溺于爱情的朝朝暮暮。在《我心里有你置放的春天》中写到：“亲爱的，海上的日夜风急浪高/晕船时我却有独特的发现/起伏的碧波似你飘柔的衣裙/微笑的浪花像你粉嫩的莲脸/亲爱的，你问我战胜风浪的妙诀/我心里有你置放的春天”。在《赠别》中写到：“我将在海风腥味的吹刮里/品尝你微笑的甜美/我将在海浪苦咸的扑打下/啜饮你微笑的芳香//那样，即使大浪吞噬了云头/我也不会迷失前进的航向/那样，即使敌人狂潮般扑来/我也能挺起海堤般的胸膛”。诗人把碧波、浪花与妻子的衣裙、微笑巧妙地联系起来，从中汲取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信心。董培伦的爱情诗既发出个人的心声，又传达出时代的强音。既富人情味和人性美，又具社会学意义和价值。在艺术被严重概念化的年代，难能可贵的是他始终保持艺术上的清醒和自觉，没有随波逐流，制造那些假大空的东西。他反应时代也不是大呼小叫，而是从生活出发，内化于心，情动于中，以微观反应宏观，从个性抵达共性。著名诗歌评论家朱先树认为“他的爱情诗大都是８０年代初随着时代的发展，思想的解放，‘才逐步将爱的情思一一吐露’的，而之前‘则心有余悸，不敢大胆妄为’，因此感叹他的爱情诗‘均是在错过的花季里背时写成的，苦也！’这是一种历史的感情错位”。想写的不能写，能写的不想写，在这种情况下，宁愿不写，也不愿违心地写，表现出一个文化人的风骨和操守。从诗歌内容上审视，董培伦的很多爱情诗确是写逝去的爱情，但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还保存在心灵的记忆之中，写作时激情依然在心中澎湃，这也证明了爱情永恒的魅力。如果是逢场作戏，时过境迁之后，不可能写出当时的那种感觉。他的诗不是空穴来风，他不写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始终忠于自己的内心，生活与烟火交织，文字与心灵共振。这就决定了他的爱情诗与那些生编硬造、玩文字游戏的作品有本质的区别。一些所谓的爱情诗看上去很美，读起来也感人，但私密性决定了视野的狭窄，即使形式和手法千差万别，也难以克服内容的单一性和同质化。董培伦的爱情诗常常是触景生情，景大多是一个水兵眼中的海景，这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头活水。这个景在别人看来也许仅仅是自然之美，对感觉敏锐想象丰富的诗人而言，能巧妙地将心中的情与眼前的景化为一体，其诗既有现场感，又不拘泥，做到了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虚实结合，有别于那些刻板或空洞的诗。比如：

脚下只有雪浪拍打着海堤

仿佛要把积蓄一生的爱意

在这分离的前夜倾注完毕

惊涛拍岸的壮观在古今中外的诗歌中并不少见，但董培伦赋予它的情感意义与任何诗人都不同。这是诗人聚少离多的两地生活与眼前的景观碰撞的一刹那产生的奇思妙想，爱情的纯粹与分离的痛苦融合于一个自然景象之中，营造出非同一般的意境。董培伦是抒情诗人，但不是泛抒情——凌空蹈高的、大而无边的、空洞无物的、枯燥乏味的那类抒情，而是扎根生活、寄寓自然、发自内心、触动灵魂的抒情，具有丰富的思想内涵和独特的美学意味。

二

在诗人心中，爱情永远是美妙的：

你的声音比桂花蜜还要香甜

它能平息我思念的饥渴

你的声音比天鹅绒还柔和

它能抚平我心上的累累伤痕

万籁俱寂中你的声音将我萦绕

海浪喧哗中你的声音我能辨认

记不清哪位外国诗人写过“我赞美你十八岁少女的声音”，这句诗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之中。和董培伦写的声音相比，蓦然觉得那句诗有点空洞和苍白。董培伦用“比桂花蜜还要香甜”和“比天鹅绒还柔和”，把恋人声音的质感写得可品味可触摸可想象，而且进一步写出这种声音对诗人的精神抚慰，让读者领略了爱情经久不息的独特魅力。把爱情比作“春天的来客”，是董培伦心灵的感悟和创造。在《它的到来如同春风的脚步》中写到：“像美人脚尖点地轻轻走来/风牵柳絮般让你全然不觉/它悄悄推开你紧闭的门扉/不打招呼便进驻你的心窝”。这是爱情发展到一定阶段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感觉，一切是那么的自然、轻盈、温暖、宁静、美好。著名诗人骆寒超认为这首诗“有点像戴望舒《我的记忆》那种写法”。

诗人在《你的手》中写到：“众手之中/唯独钟爱这一双啊/只要与它轻轻相握/幸福注满我的心头”。从“唯独”“只要”可以体悟到爱情的忠贞和幸福。在《西子姑娘》中写到：“谁若拥有你便拥有了整个天堂/高高在上的皇位他也看不上眼”。真正的爱情可以傲视一切权势和财富，给相爱的人灵魂加冕。在《读诗》中把爱人比作一首古今融汇、中西合璧的美诗，对把诗歌视为生命的诗人而言，诗无疑就是最高的赞美：“阅读你唐诗般的高雅/阅读你宋词般的艳丽/欣赏你意象派的鲜明/欣赏你象征派的迷离//真善美集于你的一身/你是我寻遍诗海唯一的心爱/反反复复百读不厌/我愿在你的意境里陶醉”。在诗人心中，恋人就是一首最动人的诗。当然，诗人也是一个最理想的读者，能心领神会，读懂蕴藏其中的内涵。有好诗还得有能欣赏她的读者，有鉴赏力高的读者还得有值得一读的好诗，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爱情的般配不是门当户对，而是的精神的共振共鸣。在《我该把你藏在哪里》中写到：“像昙花在梦里摇曳开放，/我担心醒来后再不见你的倩影：/像露珠带着晨光的微笑，/我担心暖阳下你会悄悄蒸腾……//我真想把你捧在手上，/又怕我握枪的手掌有点粗硬；/我真想把你含在嘴里，/又怕你像蜜糖一样急速消溶…… ”。这种担心就是爱，如果没有爱，就不会害怕失去和伤害对方。伴随着爱的升温，这种担心还会升级。

没有理解，谈何爱情。诗人与妻子的婚礼是在海岛哨所举办的，只有三五个战士参加，在世俗的眼光看来也许有点寒酸和寂寥：“你没有带来像样的嫁妆，/我没有添置时髦的用品”，但“你带来的是一颗爱我的心，/我准备的是一颗爱你的心”。有点像柏拉图的精神之恋，但双方并不觉得遗憾，更无怨言。夜半之时诗人感觉“圆月像为我们贺喜”。两颗相爱的心结合在一起就是天堂，能白头到老就是幸福。每个男人在成为父亲之前，大都有倾听妻子胎动的举止，但只有董培伦把它写成一首空前绝后的生命赞美诗：“你仰卧成一座雪的／高山／让我在山下驻足／俯首贴耳倾听／皑皑的雪山深处／似有轰轰烈烈的岩浆／在澎湃／律／动／是我的热血的／涌／流／还是我心跳的回声／你以雪山般的静默／绽一朵莲的笑容／似说你正按照我的模样／构思我的／重／生”。不论是“雪山”“岩浆”的生动比喻，还是“驻足”“俯首贴耳”的贴切描摹，都展现出一个优秀诗人非凡的洞察力和表达力。也又一次证明好的诗歌来自生活本身，但生活本身还不是诗，没有对新生命的热切憧憬，没有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没有点石成金的语言魔力，没有超乎寻常的想象，没有娴熟高超的手法技巧，不可能写出如此震撼灵魂的诗歌。做为一名军人的妻子，既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又要挑起家庭的重担，还要忍受思念的折磨，身心需要多大的承受力：“即使你躺在性命交关的产床/因备战我却不能将你照看/真担心你那些日积月累的苦涩/对于我将是一触即爆的火山//今晚，我带着腥味的海风归来/怀着内疚等待你的抱怨/呵，你用笑的目光抚摸我/像柔波拥抱回港的小船”。诗人理解和担心并存，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妻子的所作所为让他的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真实地体现了东方女性的隐忍、宽容和甘于付出的传统美德。诗人一方面担心妻子的抱怨，另一方面回归途中又感到“火车像蜗牛一样地爬行”，反衬出归心似箭的急切心情。既想早早见到妻子又怕妻子责备的矛盾心理更加真实可信。诗人一路上浮想联翩，想象着妻子在灶间忙碌后“餐桌上多一副碗筷，/你在默算我的归程”；怀抱着孩子：“顺手推开久闭的窗子，/寻望我的归影”；特别是“听见自己的心跳，/误认为是我的脚步声”。种种虚拟的情景和幻觉，真实地反应了诗人对妻子的深切思念。    

诗人赞美爱情：“它与人类血脉相连/雪山般古老雪莲样年轻/离开它你是不结果的花朵”。用“血脉相连”准确地揭示人类与爱情的内在联系，用“雪山”比喻它的永恒，用“雪莲”比喻它的圣洁，用“不结果的花朵”反向比喻它的重要，形象贴切，密集的修辞并不觉得沉闷，凸显出爱情的无与伦比和一尘不染。忠贞是爱情永恒的主题，董培伦骄傲地宣称妻子是他“唯一的女皇”，“即使我的骨头焚化成灰/也不能改变挚爱你的初心”，其悲壮和忠贞不亚于“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正如诗人峭岩所言：“他的爱情诗没有因为‘对象’单一而情感受限，相反，诗意无处不在。他的爱情诗没有因为‘主体’陈旧，而情感退化，古板呆滞，相反爱意绵绵不绝，千唱万唱，月月年年，青春盎然。这是非常难得的”。在文革时期，爱情被扭曲，夫妻互相揭发的事屡见不鲜，严峻的形势在考验着每个家庭。诗人在《我把诗选套上红塑料的封皮》中写到：“最近我借了一本海涅诗选/众人面前我不敢翻看/在批判“封、资、修”的当下/读外国诗歌就是反叛/但我喜欢海涅的抒情风格/更爱他诗中浓浓的诗意/为遮蔽告密者的目光/我把诗选套上红塑料的封皮/亲爱的，尽管海涅身披红色外衣/阅读他我还是有点儿心悸”。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下，敢于向妻子倾吐心声，证明了彼此的忠诚和信任。“为遮蔽告密者的目光/我把诗选套上红塑料的封皮”，现在看来觉得滑稽可笑，但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不失为一种生存智慧。心有余悸地去读海涅的诗，说明对诗歌的热爱已经到了不计后果的痴迷程度。

爱情不是一座围城，更不是绳索，把对方占为私有是狭隘自私的爱情观，能给对方自由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诗人抒写在《丹桂》的暗香里，彼此融为一体，乘着秋阳的金翅，自由飘飞在天地之间，写出爱情全身心的融化和精神的自由飞翔，这是爱情至高的境界，有徐志摩爱情诗的味道。

一眼看到底的也许不是爱情，爱情有它神秘的一面：“爱情呵，我歌唱的爱情/你的奥妙谁能穷尽读懂/你的深深堂奥我无法抵达/你的微妙肌理我难以看清”。浅尝辄止，就得不到爱情的真谛。坐井观天，就看不到爱情的全景。时间是爱情的试金石，叶芝的《当我老了》可以说是自由体爱情诗的绝唱，董培伦年老的时候没有在火炉旁打盹，而是在窗前欣赏《初恋小照》，回忆青春年华，仿佛又坐在那张初恋的长椅上，感到晚年再度戴上青春的花冠，爱情使他容光焕发。爱情没有因为容貌的变化而衰减，在这一点上可以说与叶芝的《当我老了》殊途同归，异曲同工。

读董培伦的爱情诗，我们会感悟到生命的美好和精神的富有，其梅兰竹菊一样的品质更是令人击节赞叹。

三

董培伦的爱情正像他《凝望》中写得那样：“我们不知不觉融化/蒸腾为浑圆的一体/像浑沌未开的宇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渐渐孵出日月星辰/彼此拉开永恒距离/我们仍在互相凝望/初阳是我，新月是你”。融合在一起后，又在地域上拉开距离，但在心灵上始终很近，这是职业的原因。这个比喻很宏大，但不是天马行空，与诗人的情感状态一致，颇有象征意味，充分显示了诗人的想象力和艺术魄力。董培伦爱情诗中离别多于相聚，弥漫着人性的颤栗与渴望。《标灯》就是写妻子在月台上送别丈夫的情景：“站在长长的月台上/你默默地为我送行/沉重的目光倾注脚尖/手捻衣角却又很轻很轻//昨夜/室内的吊灯通宵不眠/我们在它的注视下约定/送别时莫叫泪花溢出眼眶/莫叫忧伤吞噬含笑的面容//此刻/你是怕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所以才回避我的眼晴/呵，抬起头来，让我再望你一眼/此地一别将是遥遥无期的重逢//列车载我离你越来越远了/只能看到你模糊的身影/但你留给我含泪的微笑/是照亮我雾海夜航的标灯”。虽然没有“儿女共沾襟”的凄切，但从彼此的神态中流溢出来的，除了“多情自古伤离别”的哀婉，就是依依不舍的眷恋。“含泪的微笑”写出了一位军人妻子内心的复杂滋味，微笑是在兑现昨夜的承诺，泪水是难以抑制的情感，因不想给对方留下太多的伤悲，才忍住不让滴落下来。从这样的“微笑”中我们能领悟到，作为一名军人的妻子是多么的不容易，也是多么的伟大。面对这样的微笑，诗人肯定也是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但没有过多地渲染儿女情长，顺势把它比作“雾海夜航的标灯”，淡化了离愁别恨，思想境界得到了升华。长期的分离，造成心理的敏感，比如：“我埋头为你默默地整理行装/你突然抓起两颗连体桂元/‘这一大一小分明就是你我/相偎相依心里心外亲密相连/可是明天我们就要别离……’”。由连体桂元想到夫妻的恩爱，可明天的别离又让人伤感不已。诗人独自登临瓯江的江心孤屿后感叹：“东西两塔亭亭玉立/像一对情侣被生生分离”。自然景观灌注着诗人的主观情绪。好诗就是诗人的主观感受同客观物象的有机结合，就景写景，缺乏人文观照，景也就暗然失色。别离是生活的常态，相思使诗人产生瑰丽的想象，把自己与爱人想象成两颗可以随时互相看到的星星：“那样她可以夜夜和我相会/一抬头就能望见我的眼晴/那样我可以和她夜夜见面/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姿容”。景并不奇特，但寄托的情却很浓。《梦里的相会》也是诗人想象的产物：“白天强制不相思/夜晚偷偷相会在梦里/梦里相会多自由/两个人的世界最惬意//我们似一双蝴蝶相伴随/万花丛中轻快地飞/我们像两只云雀冲上天/愉快地歌唱春风醉”。从庄子式的潇洒轻松，可以看到诗人化解内心痛苦的精神能力。《太空之吻》显示出诗人的大手笔，大视野，大气势，这种大不是天马行空式的大而无当，而是彗星木星对撞这一天文现象融入诗人深刻的爱情体验：“无望地期待无异于屠宰/千载伫候只是为了瞬间/有情有缘相亲相爱片刻/远胜过百代厮守之甜蜜”。彗星与木星就像距离遥远但相爱的两个人，猛烈的撞击像灵魂一次短暂的相聚，相聚片刻胜过百代厮守，距离产生了美，短暂获得了永恒。耳鬓厮磨的相守反而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情感冲击。既悲壮，又感人，同时揭示了爱情的深刻哲理。诗人一方面忍受着离别的痛苦，另一方面思考离别的意义：“假若没有你我的悲欢离合/怎能有千家万户的团圆”。如果片面强调社会学意义，忽视人性的一面，是不真实的，不客观的。如果片面突出个人的悲欢离合，忽视社会责任担当，情感的价值也会大打折扣。诗人既写自己肩负的神圣使命，又写对妻子深深的思念，虽然二者难以两全，但正是这种矛盾，反衬出人性的深度和爱情的意义。

诗人把别离写得哀婉动人，但不是愁肠百结。离别造成生活的伤痛，也赋予崇高的使命，这样写既接地气，又充满正能量。离别也在考验着爱情，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才是最美的爱情。

四

爱情不仅仅是春暖花开，也有寒风呼啸，诗人在《它令热浪寒流交替着袭来》中写到：“它会拽着你的心弦荡秋千/让你的方寸顿时失去节拍/它令热浪寒流交替着袭来/让你身心忽儿结冰忽儿着火//它会为你铺就天鹅绒被褥/却让你如在针毯上坐卧/它会为你酿造甘美的蜜汁/却让你饱尝难咽的苦涩”。这是爱情的辩证法，世界上没有一个声调的爱情，没有一种色彩的爱情，没有一种感受的爱情 。冷热交替、甘苦交织、安宁与慌乱交错的爱情才是客观的完整的。在《怀疑能让爱巢旦夕倾覆》中写到：“怀疑能使天空乌云翻滚/怀疑能让大海浊浪狂呼/怀疑能使恶念串串丛生/怀疑能让爱巢旦夕倾覆”。诗人用一连串的排比句写出怀疑对爱情的破坏和摧毁。变质的爱情不再姓爱,诗人在《变质的爱情经不住凤浪》中写到：“有人把爱情建立在钱上/没车没房决不做鸳鸯/有人把爱情建立在权上/白马王子起码是科长/有人把爱情建立在貌上/面相不济便另觅秋香/背离了相互爱慕的纯情/变质的爱情经不住凤浪”。这种缺乏感情基础的爱情，一旦遇到风浪就会动摇，令人唏嘘长叹，与诗人心目中忠贞的爱情有天壤之别。诗人赞美爱情的纯真、无私、美好，但没有把爱情简单化、片面化，写出了爱情的多种可能和丰富复杂。

五

董培伦爱情诗的内容无比丰富，涉及到爱情生活的方方面面，容易引燃人们内心深处埋藏的情感记忆。他的一部分爱情诗含有深刻的人生哲理，如《沉默的约会》，情与理水乳交融，极大地提升了诗歌的境界。中秋节是传统意义上团圆的节日，诗人感叹到：“不能和你一起赏月/再圆的月亮也不完美/不能和你一起品尝/再甜的月饼也有苦味”。触景能够生情，情也能够改变人对景的感受，同样是人生的哲理。正如著名诗歌评论家吴开晋教授所言：“好的抒情诗是不拒绝对生活哲理的深刻阐发的。它只是反对以纯粹的理念代替诗人的情感”。董培伦以哲理为主的爱情诗，同样富有浓郁的情感色彩，情与理如影相随。《爱的絮语》这组诗，可以说每一首揭示的都是爱情的真理。比如“花朵可以年年开放/人生初恋只有一次”，“同情与怜悯的花朵/结不出爱情的蜜果”，“要使爱情之树常绿/必须用心血浇灌/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倾注一生/那样花开才能芳香/结果才会甜蜜”。在《该脱身时必须脱身》告诫第三者：“该放手时还需放手/该脱身时必须脱身”。这些哲理诗，既有丰厚的生活底蕴，又有深刻的思想见解，可以说是爱情的警世恒言和醒世良言。

六

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爱情，爱情也体现着社会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粮票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也成了那个年代的爱情信物，董培伦就写过“我已节省十斤粮票/请你转寄你的父母”这样的诗句。物质匮乏对人性和人品是最好的考验。董培伦的爱情诗有浪漫的人性的一面，也有时代局限和人生沉重的一面。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现役军人的婚姻要经过组织的严格把关。诗人经别人介绍过几位女性，不是因为出身，就是其它政治原因搁浅，给诗人造成心理阴影：“我怕我的爱恋再度遭受挫折/决定‘政审’通过之后再去相亲”，以至把条件降低到“只要‘政审’能够顺利过关/见面时她同意，我就是她的恋人”。在那个闭关自守的年代，相亲是普遍的做法，自由恋爱不被看好，甚至被认为是叛逆。因为一次次遭受挫折，诗人发出愤懑的呐喊：“这世界谁是我的红玫瑰”？精神的压抑可见一斑。在政治至上的年代，爱情必须服从政治，要求进步的青年更是如此。结婚后，在妻子“心怀恐惧连拍三封加急电报/催我回家迎接头胎婴儿诞生”时，“而我正在百里之外的甬江北岸/享受触及灵魂的‘文化大革命’”，“一封回电拍去了我的‘事假难请’”。政治一旦失去人性的支撑就变得冰冷无情。著名诗歌理论家吴思敬在董培伦诗集《蓝色恋歌十四行》的序言中写到：“这是诗人对特殊年代的爱情的追忆，我们从中读出的不只是爱的醉人、爱的甜蜜，更有一种爱的沉重，历史的沉重”。“政治介入了董培伦的爱情生活，也给他的爱情诗打下了沉重的时代印痕，但是这并没有减少他的爱情诗的审美价值，反过来，由于诗人的爱情比起寻常的爱情来，伴随着更多的痛苦与煎熬”。           

七

总体来看，董培伦的爱情诗属于传统意义上的诗歌，但在同时代诗人中，他的艺术个性比较突出。另一方面，随着国家改革开放带来的文艺复苏，董培伦也在学习现代诗歌一些有益的手法技巧，在不断地求新求变，但他没有像一些诗人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轻浮地与本民族的文化断裂，简单地移植、模仿西方的现代诗歌，哗众取宠远离读者。董培伦对传统的继承是坚定不移的，但不是僵化的封闭的，而是发展的开放的与时俱进的，这是他的诗歌获得强大生命力的重要原因。前面在内容上对他的诗歌进行了梳理解读，下面归纳分析一下他诗歌的艺术特色：

首先，情感真挚，以情感人。“诗言志”是中国的诗学传统，也是所有诗歌的内在规律。可以说没有情感就没有诗。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个人情感被定性为小资产阶级情调受到批判，人性备受压抑，穿清一色的衣服，说大致相同的话，抒一个调调的情，诗歌失去应有的独立和审美，这类跟风的作品很快就被无情地淘汰。董培伦没有落入概念化、口号式的伪抒情陷阱，他诗中的情感发自内心和灵魂，是真情不是假情、虚情、矫情。写得人性又干净，符合中华民族的心理和审美。即使受到时势的影响和干扰，也不是装腔作势无病呻吟的那类。也不像当代有些诗人为了宣泄本能，把本来纯净美好的爱情写得目不忍睹，污染了人们的眼睛和心灵。他写得如露珠一样纯净、谷穗一样饱满、篝火一样温暖、星空一样深邃，有真情实感，有美学价值，有思想意味。诗人最大限度地展现了爱情这朵生命之花的美丽和芳香，展现了人性的柔美和人格的力量，他的诗中有盐也有钙。他的情感很多时候显得单纯执着，总体上又呈现出微妙复杂。既有骑士的浪漫，又有军人的节制；既有唯美的特征，又有社会学意义；既一尘不染，又波澜起伏；既弥漫着人间烟火，又表现出超凡脱俗。各种情绪、意识、心理、思想交织融合在一起，真挚而又复杂，纯净而又凝重，丰富而又深刻，饱满而又蕴藉。

第二，语言通俗易懂，又有个性。法国著名诗人瓦雷里说：“诗是一种语言中的语言”。诗歌对语言的要求明显高于其他文学形式，贾岛为什么因为一个字还在反复地推敲，这是诗歌本身对语言精准性的特殊要求。董培伦的诗不存在看不懂的问题，他将口语与书面语有机地结合起来，既朴素，又高雅。读者既能接受，又耐人寻味。《错过的花季》等作品糅合了古典诗词，既凝练深邃，又自然贴切，达到了古为今用的效果。他的语言来自生活和心灵，有人间烟火味和心灵的温度，不是为语言而语言。各种修辞恰当的运用使语言的张力和审美的空间明显得到扩张，比如：“我是不断改变半径的圆上的动点/你是我永远围绕旋转的圆心”。这种比喻虽然不够新颖，但与诗人的生活实际结合起来就产生了平中见奇的效果。“结婚证上写下你我的姓名/两个姓名靠得那么亲近/就像并蒂莲互相搂着脖颈”。形象的比喻、生动的拟人，使情感升温，粘稠度增大。诗人还用象征的手法写爱情：比如《红蜻蜒》：“眼前还是那只红蜻蜓/不即不离又南北西东/追逐千里之后抬望眼/间距依然遥隔浪千重//执着得几乎近似痴迷/痴迷于那个美的幻影/不即不离又南北西东/眼前还是那只红蜻蜓”。虽然不是直接写爱情，但寄寓着爱情，象征着爱情。这类诗更含蓄，艺术性更高。受古典诗词影响明显，语言自然而有张力，朴实而有内涵。

第三，意象贴切，情景交融。意象都是顺手拈来，既不奇崛吓人，又克服了平淡无奇，在特定的情景中熠熠生辉，有诗人的创造力在内，凝聚着诗人的想象、情感和审美。以海景为主的意象群蔚为壮观，展示出他爱情的风景和风暴，支撑起他诗歌宏伟的大厦。景是眼前景，情是心中情，景与情自然碰撞，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浑然一体。在《银浪河》中把浪花比作爱人甜甜的微笑，把岸边的垂柳比作爱人披肩的秀发，“恍惚是瞬间的幻影/常常在梦里复活”，这种“恍惚”正是无尽的思念所致。诗人往往能抓住景与人的共同特征，人好像就是一道景，景好像人的幻影，人是景的一部分，景注入了人的情，人与景融合在一体。在《海之恋》中，诗人把恋人间的关系分别比作锚与海、礁与岛、船与帆、海与岸、帆与樯、舵与桨的关系，形象贴切地抒写了彼此不可分离的亲密和依恋。在《在月色灰蒙蒙的远方》中写到：“在月色灰蒙蒙的远方，/有座航标灯闪射光芒。/呵，灯柱像你伫立的倩影，/灯光是你柔和的目光”。把灯柱和灯光比作妻子的倩影和目光，一方面表达了一位水兵对大海的热爱，另一方面隐喻着爱情是人生的航向。意象不是简单的物象，有情感，有意蕴，有思想，有境界，虚实相间，轻重各宜，升华为令人心驰神往的美好意境，令人遐想和深思。

第四，心理活动细腻委婉，强化了抒情效果。比如在《望月》中写到：“啊，宝镜，我仰望你的此刻／能否为我映出她的面容／而她仰望你的此刻／能否为她映出我的面容／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我和她都希望在镜里相逢”。这是一个诗人的心理想象，虽然事实上不可能，但委婉地表达了渴望团聚的美好情感。比如在《沉默的约会》中写到：“谁也不敢抬起害羞的眼睛／怕瞳仁泄露了心中的秘密”。初恋的青年男女害羞胆怯，不敢轻易表态。低头正是马克思讲的“含蓄谦恭”，抬头又怕泄露爱的秘密，在沉默状态下心理活动异常丰富。“真想变一只火红的蜻蜓”，在“你”翻阅书本时那双柔得如水般的手背上作一次蜻蜓点水式的滑行，去试探“你心中的秘密”，“生命的枝条上”是否已有“青春的蓓蕾”为“我”而绽开。这种试探抓住了初恋的心理特征，写得既含蓄，又美不可言。假如“过早地得到你的应允”会使“我”甜蜜的里程缩短；假如“过早地摘个苦果”，会让人后悔一生。哪个年轻人不希望早早得到爱情的许诺，但又怕一旦把谜底揭开，失去追求的甜蜜，写出了内心的纠结。这种哲理，不是高深的理论，而是生活的结晶。看来，只有“沉默”的这一刻才能酿造期待的甜蜜。于是“我愿在沉默中永不作声”，让心灵朦胧的天边“升起我朦胧的幢憬”，情绪一下昂扬起来。心理活动的起伏波动形成了情感的路宕涨落，把初恋的情感世界表现得一波三折，细致入微。

第五，细节逼真传神，增强了表现力。在人们的观念中，小说才讲究细节。其实，在任何一种文学体裁中，细节都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在诗歌中，细节不一定决定成败，但能增加诗意的坚实与厚度。比如：“呵，凉席上留下你的汗湿一片/印出你的形体惟妙惟肖”，这样的细节很容易被疏忽，只有情到深处才能捕捉得到。《盈盈一水间》写在机场送别的场景，玻璃墙将二人分隔时：“你以指尖在玻璃上挤压/我以指尖在玻璃上紧贴”。这个细节像孩子的游戏一样充满童趣，爱情有时确能使人类返回心灵的童年。在《对望》中写到：“在我们初恋的时候／我们曾短暂地对望／生怕碰破心底的秘密／四条目光轻轻相撞／彼此的眼神似顽童／在小巷间追逐躲藏／在我们热恋的时候／我们便长久地对望／忘了关闭的眼帘／洞开了心灵的门窗／彼此的瞳仁如蜜罐／涌流出甜蜜的向往”。“忘了关闭的眼帘”这个小小的细节，使爱的波澜陡生。同样是对望，初恋与热恋迥然不同。董培伦诗歌中的细节，都是来源于现实生活和心灵感悟，诗人能从一般人司空见惯的生活现象和物象中发现诗意和美，体现出诗人的敏锐和善于发现美的能力，这是一种日积月累的艺术素养，对诗歌写作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六，叙事简洁，情感含蓄。董培伦写有很多叙事诗，他不求叙事要素的完整，善于从一个点上生发开去。带着感情叙事。不枯燥，不冗长。抒情有了依托，不空洞，不浮泛，二者相得益彰，相映成辉。比如：《蓝色的姑娘》：“我总爱穿海蓝色的长裙/我更喜欢天蓝色的上装/女伴们总爱和我逗趣/为什么喜欢蓝色的衣裳//“这，这有什么奇怪/蓝色服装朴素又大方”/我的回答多不自然/心跳也有点儿发慌//其实，我的心中有个秘密/这秘密只能深藏在心房/我的恋人是位蓝色水兵/他所爱的就是蓝色海疆”。从选择衣服的颜色上表达爱情，男性诗人很少能找到这样的视角，可见诗人的敏锐独到。从姑娘们的逗趣，到恋人的遮掩，到最后的亮相，可以说是曲径通幽，表达了对军人的爱慕和崇敬。叙事与抒情的完美结合使董培伦的诗别具一格。

第七，结构平稳，韵律优美。新诗的结构呈现多样性。董培伦的诗没有特别短的，也没有特别长的，二十行左右的居多，句式的长度大体相同，整个结构平稳均衡，具有闻一多提倡的“建筑美”。他的诗大多节奏感强，读起来朗朗上口，具有闻一多提倡的“音乐美”，适宜于吟唱吟诵。比如《你不来胜过你的来》：“你是冰山不能溶为春水/一年四季白雪皑皑/你是娇月悬浮在太空/只把虚影投入我的心怀/你不来胜过你的来/我等待//等你在走向爱河的旅途之中/等你在了无纤尘的天外天之外/等你在没有港口的港口/等你在没有站台的站台/你不来胜过你的来/我的爱//我愿在等待中蚕食时间/我愿在等待中咀嚼苦艾/幻听你天鹅绒般的声音/灵视你郁金香般的风采/你不来胜过你的来/等是爱”。“等”“等你”“等待”的一唱三叹，具有音韵的回环之美，使结构更加紧凑，语义更加集中，主旨更加鲜明，情感更加浓郁。 

从文字上看，以上所讲都是诗歌写作的基本要求，如果属于平庸的写作，真还算不上特色，但一旦融入诗人的个性、气质、情感、思想、素养、想象、创造，真就变成了特色，甚至还是鲜明的特色，达到一定的程度就形成了风格。董培伦对待诗歌的态度大有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追求和苦吟诗人贾岛反复“推敲”的精神，把每一首诗当作一件真正的艺术品去精雕细琢。他不会轻率地抛出一首诗，即使已经发表或收入正式出版的诗集中，仍在不停地修改完善，这是一位在艺术上完美到有点苛刻的诗人。他不在乎那些世俗的荣誉，但绝不允许对诗歌有一丝的亵渎。功夫不负有心人，董培伦的爱情诗在中国新诗的汪洋大海中高高地扬起了自己的风帆，有风平浪静的优美，也有有惊涛骇浪的壮观，不管哪种景致，都有形有意，有情有思，实现了理想与现实、情感与思想、人性与社会、内容与形式的完美融合，达到较高的艺术境界，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具有极高的辨识度。在百花齐放的诗歌春天里，一枝独秀，香飘万里。

毋庸置疑，每一位优秀诗人都有自己的软肋，特别是董培伦他们这一代诗人，很多因没有处理好政治与艺术的关系表现出艺术上的粗糙和幼稚。董培伦是这一代诗人中的幸运者，他专注于爱情这一永恒的主题，很多诗经受住了时间的淘洗和考验，现在读来仍觉新鲜生动，生命力可谓强大。但我们要客观地辩证地看待他的创作，读他的诗，一方面感到生活的扎实和情感的真诚，一个时代的爱情风云从眼前掠过，但持续阅读会感到心灵的沉闷，原因在于诗人表达手法上传统有余现代不足，有些诗过度直白，不够含蓄，缺乏必要的陌生和神秘，缺乏唤醒的美感和力量。部分诗语言和内容弹性和张力有限，给读者再创造的审美空间逼仄。对女性的赞美外表多于心灵，情感大于思想，虽然荡漾着爱情纯净的波浪，燃烧着爱情蓝色的火焰，但缺乏对爱情矛盾纠葛和生命意识的深层挖掘。这些问题是局部的、个别的，在他后期创中已有所改观和突破，但也是无法完全避免的。从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审视，懂培伦在那个艺术被禁锢的年代，已经给予艺术足够的尊重，表现出一个知识分子的良知，凸显出一个诗人的个性追求和艺术胆略，取得同时代很多诗人不可想象的成就。特别是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的新时代，他以高昂的精神迎来自己艺术的春天，创作出一批有内涵、有特色的爱情诗，为中国新诗的发展注入新的生命活力。时间是最有说服力的评判者，我坚信时间最终会证明一切。

2019.9.11太原

附：寻望诗人董培伦先生的蓝色爱情海

贝儿

结识董培伦先生已有十余年了，初识却不是因为他的诗，是那年他看到我发表的诗 《小岛》时，突然爆发的一种“神经质”，闪电、炸雷，且一路轰鸣：“你为什么写《小岛》？”知道诗人往往很作，没看到有这么作的，我诧异且有些愠怒，瞪大眼看着这位与我处于我主他宾场景里的人，回道：“我为什么不能写？小岛是您的？”由此，就绕进了这个“岛”，绕遍了他奉献了二十年水兵的青春,浪迹东海几乎所有岛屿的“海角”，他为那片海蓝蓝写就了400余首情诗，他才是真正属于那片海域的主人,此时,难怪他痛急我有掠夺他宝贝海疆的“野心”。也从此，我有幸结缘这位真正的“岛主”，领略他天地里那片蓝色的海图，欣赏他旋动的蓝色圆舞曲，沉醉他浪漫的蓝色恋歌。

此后，不断品读到培伦先生流年今时的诗作。沉浸他与初恋情人《沉默的约会》时那与天边的朦胧一起升腾的朦胧憧憬，看一个男儿手捧爱情甜果，却诚惶诚恐地不知《我该把你藏到哪里》的样子，震撼他久蕴的炽热，终于喷发，便壮观得一如《太空之吻》融没了自己的爱侣，如此幸福《倾听》着新生命的律动。其中《沉默的约会》一诗，其沉默之爱的意境表达，是爱情诗史上开篇之作，2004年他的母校诸城一中将这首诗勒石刻碑在公园里，而早在94年完成的《倾听》一诗，其独创的写作手法引起诗界的莫大好评。这几首爱情代表诗章，谱就了一部蔚为浩荡的爱情交响曲，他的诗多次荣获省内外各项诗歌与文学奖。诗的功夫，自不是我辈能论尽的，我惟独沉情感味的是他滔滔诗浪中，涌动着的蓝色情潮，一往向蓝只为爱情，一往向蓝倾为爱人。那是他放飞青春梦想的海军蓝，那是他寄托深切思念的爱情蓝，那是他激扬文字的诗意蓝。他为妻子写了半个多世纪的爱情诗啊！当今，若站在东海之滨，天海一幕下，我相信这位情圣还会张开双臂，以青春的嗓音向妻子高呼：“我爱你！”

我曾对培伦先生说：“我佩服您，您是诗人；我更佩服您，您是个男性爱情诗人；我最佩服您，您一生几乎为一个人，尤其是为您的妻子写了一辈子情诗，您是蓝色精灵！”他很滋味地笑纳。

我曾对培伦先生的妻子说：“阿姨，老董成为了爱情诗圣，是您孕育的，您是他的佳人，您是他的灵念，您是他的蓝色！”他妻子滋味而些许羞涩地笑纳。

真好！

董培伦先生的蓝色爱情诗，岂止为部诗，更是当今生活中一部珍贵蓝本。在时下，“一次性消费”与“快餐”爱情年代，不信爱情、淡漠爱情、伤害爱情、玩弄爱情，比观，让人疚省。去洋溢在培伦先生那片深醇浩瀚的蓝色海之诗里吧，圣洁会升凌，坚贞会回归，信仰会留守。当然，会有人包括我会提出些疑问，我曾对培伦先生说：“您是少有的极幸运、极幸福的诗人。为您触之可及的真爱爱妻吟情颂诗，在身边，在眼前，随时有灵动有芬芳，您不诗，就是资本流失。但不少人，没您这么幸运，或许一辈子，真爱之人，在天边，在脑海，能否坚守为之心诗一生，是需要超凡信念的担当。但无论如何，我佩服您审美不疲劳的魅力！”也很有些传奇色彩吧，生活中很美的小概率事件，是很金贵的。

我最感兴趣的永远是董培伦先生何以：诗心常在，诗情常在，在这爱情诗中唯一的女主角，虽然他讲过这个爱情故事，算一大元素，铭刻着珍惜，但我坚持相信他有醉漾爱情心海的魔力与魔法，等待这只在蓝色爱情海中活力翱翔的爱情青鸟，在即将呈现的《水兵*军舰*大海》的蔚蓝里，在不久召开的“董培伦爱情诗研讨会”上自我坦白吧！

太空之吻

——写在慧星木星对撞时

董培伦

宛如奔赴前生前世预约

不顾今生今世是否有缘

以闪电的姿势横贯时空

弛向我的挚爱我的翘盼

多么迢遥复迢遥的间距

多么漫长复漫长的华年

宇宙人熬白了堂堂须眉

地球人瘦削了丽质红颜

眶内擒不住的千滴相思

溅起银河中的七彩花瓣

溢出云飞雾腾缠绵情意

流成雨落雪飘絮语哀怨

苍茫地球沧海过桑田过

沧海桑田在时序中循环

浩渺宇宙诞生过毁灭过

诞生毁灭在空阔里繁衍

终于在尺尺寸寸削减里

终于在分分秒秒抖落间

两双手就要摘那只禁果

两颗心就要尝吻的震颤

监视他人秘密的地球人

请关闭你望远镜的窥探

不要因我们拥抱而惊讶

不要为我的殉殁而惋叹

我愿以太阳般一腔炽热

将木星的亘古沉默点燃

在她怀中融尽我的微笑

用生命谱一曲爱的礼赞

无望地期待无异于屠宰

千载伫候只是为了瞬间

有情有缘相亲相爱片刻

远胜过百代厮守之甜蜜

  《沉默的约会》

      董培伦

我们坐在绿茵摇曳的刺槐下面，

谁也不敢抬起害羞的眼睛。

怕瞳仁泄漏了心中的秘密，

这秘密只能在心房里跳动。

望着你翻阅书本的手指，

我真想变一只火红的蜻蜓，

作一次暴雨来临前的点水，

在你如水的手背上急速滑行——

试探你火热的青春的花蕾，

是否在你生命的枝条上萌生；

试探你与我两颗心的间壁，

在月老的穿凿下是否沟通？

呵！当思绪的蜻蜓刚刚起飞，

我便令它将翅膀收拢——

我怕过早地打破谜底，

招来命运的双重不幸；

我怕过早地得到你的应允，

会缩短我甜蜜追求的里程；

我怕过早地摘个苦果，

让记忆的大脑咀嚼一生……

既然沉默也能酿造甜蜜，

我愿在甜蜜中永不作声。

初夏的原野弥漫着麦花的清香，

朦胧的天边升起我朦胧的憧憬……

《倾听》

董培伦

你仰卧成一座雪的

高

山

让我在山下驻足

俯首贴耳倾听

皑皑的雪山深处

似有轰轰烈烈的岩浆

在澎湃

律

动

是我的热血的

涌

流

还是我心跳的回声

你以雪山般的静默

绽一朵莲的笑容

似说你正按照我的模样

构思我的

重

生

《我该把你藏在哪里》

董培伦

是我猎猎追求的旗帜，

闪闪地在你眼前飘动？

是我梦中急切地呼唤，

把你从春眠的床上摇醒？

啊，你带着孤山腊梅的芬芳，

你带着西子湖畔料峭的春风，

穿过土海山浪的剧烈颠簸，

羞怯怯来到海边的军营。

像昙花在梦里摇曳开放，

我担心醒来后消失你的倩影；

像露珠带着晨光的微笑，

我担心暖阳下你会悄悄蒸腾……

我真想把你捧在手上，

又怕我握枪的手掌有点粗硬；

我真想把你含在嘴里，

又怕你像蜜糖一样急速消溶……

啊，我的爱情的归宿，

啊，我的生命中的生命。

我该把你藏在哪里？

到处都是对我喝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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