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犁:本名李玉生。上世纪八十年开始写作诗歌和评论。2008年重新写作,评论多于诗歌。出版诗集《大风》《黑罂粟》《一座村庄的二十四首歌》,文学评论集《烹诗》《拒绝永恒》,诗人研究集《天堂无门——世界自杀诗人的心理分析》;有若干诗歌与评论作品获全国和省政府奖。任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副秘书长、辽宁新诗学会副会长、《深圳诗刊》执行主编,《猛犸象诗刊》特约主编。
超境
(超诣,超拔凡尘,进入美而自由的高度)
超境
(超诣,超拔凡尘,进入美而自由的高度)
想象中的诗人
应该有这样一位诗人,他的作品一尘不染,内心也没有尘埃;他的诗歌超拔,行为也与之一样超然物外。这样的诗人是文本与行为统一的诗人,是一个有境界的诗人,他不仅写诗更像诗歌那样活着。这样的诗人能蘸露水,写兰花。每天端坐在白纸旁,看朝阳老成夕阳,让时间在自己的身体里编织着春夏秋冬,脸上的皱纹多了,心里的斑点扫墓光了。而且几十年来就这样过滤着,纯粹着,直到把自己纯成陶器,哪怕落满了灰尘,擦一擦依旧闪烁着新鲜而深沉的光芒。
当我的内心兵荒马乱,当我的梦想被生活践踏得狼狈不堪,我总会期待有这样一个视诗歌为宗教,视写作为情人的诗人。读读他们的诗歌,你的心会慢慢地静下来,并随之也干净起来。这样的诗人是这个飞速物化的时代中遗落的浪漫主义战士,更是诗歌麦田最后的守望者?生活中又朴素如瓷器,端正低调,沉静和澄彻,这一切都是为了守住内心,不随时光和时事篡改自己。
不篡改自己,不是诗人努力的方向和结果,而要成为一种习惯,成为诗人平常和正常的生活。三十年前这个样子,三十年后依然这样。在这样的诗人面前,我们很惭愧,这是因为我们总是与时俱进,俱进成时代的河流上漂浮的腐叶与腐臭。回头望去,真正的灯塔是那些在激流中沉静并挺出水面的礁石。这样的好诗人就是这样一块礁石,也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中流砥柱。功名利禄与荣华富贵都不能撬动他一点沉静的目光和对诗歌的热爱。他在用减法对待生活,减去一切沉重的背负,剪去一切与诗歌无关的枝枝蔓蔓,让心灵轻松,让写作飞翔。
这样的好诗人心如磐石,他们的信念是这辈子如果不饿死,就永远只是读书和写作,决不做其他。这在别人终其一生的修炼也难以达到的境界,在这样的好诗人这里只是一种习惯的延续。我们这个国度不缺乏优秀的诗人,缺乏的是把生活活成诗歌一样的人。像诗歌那样活!就是把诗歌的境界和精神带进生活,那种超然与绝尘不再只是写作中的一种高调和做秀,而是化成一种行为,一种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走动和声音。这对于那些习惯于写与做的分裂,纸上高尚仁义,生活里男盗女娼的伪诗人伪君子就是一面镜子,一个照妖镜,同时也是一柄剑,一副良药和一种值得参照和反思的榜样。
这样的好诗人让我想起那些抛弃了华丽的生活,隐居在森山中洞穴里甚至常年地窖里的作家。他们重新变回“野人”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持写作的状态,让灵感来得猛烈些。类似的例子有前面提到过的福克纳,还有德国的海格德尔。海格德尔曾经到乡间逗留,住在山上的小屋,独自倾听群山深林和无言的农田,和农民们一起烤火,看豹子钻进鸡棚以及母牛在早晨产下牛犊。那个时代作家们还没有学会作秀和炒作,他们的这种做法,除了减少无用的世俗之举,专心写作之外,更重要的是寻找一个自然自由的精神之所,让心灵得到庇护。因为只有静才能沉思,也因为只有思了才能产生真正的诗。
这样沉静自由的状态,让诗人明净无挂碍,心里一旦空空的白,很多诗句就会自动地爬上来。所以他们的诗歌速度总是缓慢的,情感平静而沉着,即使有很沉的东西击在心灵上,他们也不慌不忙一丝不苟,冷静平易地一下一下倾诉着。即使是那些对生与死、有限与无限的思考也笼罩在清新和湿润的气息中,一种美减缓了重大的思带来的冲击和摇晃,像糖皮包裹的良药,苦涩减缓了,但药力依旧。
这显然与好诗人语言上的精妙有关。写过诗歌的人都知道,看似平静的叙述,其实凝结着诗人深厚的功力。越是平淡越是显现诗人的内功,这需要持久的磨练。所以我把诗人比喻成磨刀的人,短短几行诗,后面可能是无数废弃掉的石头。但这种修炼已经化作诗人的一种素质,不再是刻意为之,而是随性而为,犹如水龙头,轻轻一拧水就淌出来了。所以他们写诗就是说话,口语,只是这口语净化过了,没了乌七八糟,保留的是和诗人品格一样的东西,就是:真实自然,朴素简单。
这也让这些好诗人的诗歌界面变得干净和单纯,那些被生活烟熏火燎过的痕迹被抹去了,浑浊的水逐渐被沉淀和纯净。所以诗歌之于诗人不是抵御社会的盾,也不是从复杂的此岸摆渡出去的舟楫,而只是保留和坚守。保留人的自然属性,坚守人最初的品质。而且也不是还原,不是从社会人重返自然人,因为对于这样的诗人来说压根就没变过。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拒绝改变,这让他们的心灵非常完整并敏锐。所以对于他们,题材不是问题,目光所及的一切都会引爆写作点。周围的事物,不论多么渺小和琐碎,他们都能从中看到人类生活的样子,复杂的被诗人的单纯过滤成简单,简单的又被他们的思想放大成普世性的真理。所以他们的诗单纯却深刻,细小却深邃。那些生命、存在与时间、有限与无限等重大问题在他们的诗歌中都统统简化成一缕轻烟,简化成一种美,一种爱。
所以好诗人拒绝世俗,但不拒绝生活,而且对生活充满了一种热爱。不然那些平淡无奇的事物何以在他们的笔下充满了灵秀和美丽?而且那么细致和细腻。这些说明,唯有热爱达到执著的时候,人的心境才会变得豁达起来。一切都无所谓,该放弃就放弃,名利场,滚滚红尘,凡是与诗歌与所爱无关的事物都弃之如敝履。同样因为执著,心也变得宽容起来,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物,已经无足轻重,不再计较挑剔,该容就容该放过就放过。因为执著于热爱,人的心胸变得博大,变得柔软,变得淡泊和干净。从而人和诗歌都进入一种真境界。
所以不能说这样的诗人和他的诗歌是超诣和飘逸的,因为他们有一颗坚定的心和一道对生活惊喜的目光。如果用二十四诗品来对应,应该是沉着和清奇。沉着是他们对人生和诗歌的沉静态度和品质,清奇是他们诗歌文本的品格和品位:“……可人如玉,步屧尋幽。……如月之曙,如氣之秋。”以此形容这种诗人的诗歌就是俊逸的人好象白玉般高洁,迈开脚步寻访幽静的美景。其境界就像黎明前的月光那样明净,像初秋时的天气那样清秀。
这种真境界的诗人,对待万物都是谦逊的。因为他们了然世界的本质,从而变得清澈和简单。这让我想到春天家乡柳树上的嫩芽,这样的好诗人的心永远单纯得像这柳枝上的一抹鹅黄,这是一颗永远鲜活的童心,让他的人和诗歌是一个整体,密不可分。
诗歌与仰视
除了爱和痛诗歌还要有美。美即境界。
在爱和美面前诗人的姿势是仰视的。诗歌的方向是向上的,是神性的,是敬畏的,是一尘不染的。这时诗人和诗歌的状态都呈现出“净”。“净”是他们的理想,是诗歌的境界,是诗人的诗学终端,也是人类的走向和将要达到的终点。
为了表现这种净,诗人往往用距离,用时间和空间的“远”,来作为至纯至美的精神极地和诗歌高地。“远”隔开了现实,远离了现实。我把诗人这种行为称之为“返朴”。这里的“朴”代表着我们悠久文化中那些清明的思想和人性中没被破坏的原生态的真纯与美好、圣洁与纯粹。
“返朴”就是恢复我们传统中那些具有人类普适性的美德,那些在历代备受推崇的仁爱廉耻,那些为了保持清白而不惜牺牲生命的高洁的精神,那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义凛然和豪迈,还有那久违的血性和骨气,这是几千年来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营养和血脉。也是诗人和诗歌血脉。更是有骨气诗人的诗歌信仰和价值理念。
时间上,“返朴”就是怀旧。都市中一声久违的鸡鸣,会使诗人思潮澎湃,热泪盈眶。这让现代的我们看到了农业时代人与人,人与动物,人与自然那和谐的情感关系。诗人呼唤这种和谐:“鸡是农业文明的鸟/鹅是农业时代的鱼/牛呵羊呵马呵/在老祖父的鞭儿下/长哞短咩,踢踢踏踏……/——辘轳和水井说话儿/鸭儿狗儿喧哗/我们的母亲握一掌小米晶莹地扬起/一把汉字飘飘洒洒”(王鸣久《都市闻鸡》)这是多么亲切多么和谐的人类情感的早晨呵!诗歌就是努力要回到这记忆的源头,寻找人之为人的本质。
“返朴”,当然不是“返古”,怀旧,更不是“还旧”,诗人所呼唤的是这种和谐的情感模式和生存方式,用它来医治现代社会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疏离、对抗和陌生。
“返朴”也表现在地理的距离上。深山和远水,还有令人敬畏的高原甚或西藏,常常被诗人作为精神的宗教和诗歌的核心。这地理上的又远又险,象征了精神高地的远而险。由于远而清,由于高而洁,“至高绝险,方显大生命的浩荡”。而诗中的雪山之巅,也是诗人的精神之巅。它预示了走向精神高地的艰难和遥远,也预示着追求高洁纯净的精神之旅就是练狱之旅,必须具有古代“逐日”精神的绝决和凛然,也必须有西方“圣徒”那永不打弯的信念,才可有望到达。于是,这“返朴”就有了宗教般的意义,我们的精神就不再苍茫,我们的脚步也不再迷茫;于是诗歌和人类都找到了路标,诗歌博大的精神气质和诗人的终极情怀也就凸现在了高处。
有境界的诗歌,诗人不因现实的苦难和丑陋而慷慨激昂,也不用高远的境地来象征精神的极地,诗人强调的是诗歌本体的魅力和意蕴的美,在这里,诗歌和生命是高度融合的,诗歌的境界就是生命的境界,而且生命的追求和诗歌本体的美是浑然一体的。或者说诗人努力在把生命提高到诗歌的高度,诗人也努力在把诗歌的境界,化作诗人的血肉、诗人的呼吸。生命因诗歌而净化,诗歌因生命而有形,生命诗歌化了,诗歌也就有生命了。
这是诗人人格魅力与诗歌精神的统一,是诗人内在素质与外在自然的结合,是灵魂、自然、诗学和哲学共同完成的诗歌大美。
在有境界的诗歌中,愤怒和激烈的情绪消弥了,诗境带来的天高云淡,让我们对诗歌文本的深邃美沉醉并无言,摇撼我们的是诗歌本身的魅力,而不再是社会意义上的愤怒、呼喊和鞭挞。这是诗歌的另一面,也是最理想最应该的一面,当时代和人的处境都回到祥和谐和美好的时候,人就不再被良心逼着去为那些不人道的东西牵扯消耗才华,随之更大的思考进入诗人的视野,譬如生与死、美与永恒、人与自然等等,诗歌有了这些,自然就有了大美,诗人就可以专心地仰望天空,而不必担心脚下的石头和陷阱。
真诚与脱俗
诗人需要一颗真诚而脱俗的心灵。这是因为真诚而脱俗是诗的品格,更是诗的底盘。同时也只有真诚和脱俗才能让诗人保持写作的敏锐性,才能时刻能在灰尘满面的当下发现诗情。所有反对脱俗的说法都是为自己去低下和龌龊而强词夺理。诗人也只有坚守真诚和脱俗才能写出清澈澄明的作品。当然那些伪清高表面化形式主义的故弄玄虚的脱俗行为除外。
所以我总是喜欢干净又宁静温软又绵远的诗歌。读着它们像走在南方苍翠又松软的湿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下面,会有新鲜的泥浆咕咕地冒出来,还散发着青草的香气。我把这看作是诗人生命的泉水和情思在涌动。那些真诚而又干净的文字,像被泪水洗过的眼睛。而眼睛后面又是堆积如潮的情感和丰腴而葱郁的心灵。所以读这些文字要格外小心,仿佛轻轻一读出口,就有如刃的发丝划过你的心灵,让你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流出来。这些深情的文字来自于诗人的心灵,也净化着读者的心灵,让你忘记你正经历着的污垢和虚假,让你不自主的敞开心灵去承接诗意的真纯和光明,还有已经失去的那些美好和温暖的记忆。
这些干净的诗歌往往通过复现记忆来呈现诗意,当然这不是单一的原封不动地照搬记忆,这些回忆已经经过了感情的整合,诗人把记忆中被扭曲的人性和自然重新掰过来,或者把不美好不诗意的记忆过滤掉,通过幻想重新组合成新的秩序。让那些充满情感和美和诗的细节和瞬间凝固下来,像一个个特写镜头,生动而细致地显现出来。这是看得见的理想和理想化了的现实。所以我喜欢卜寸丹散文诗《时间简史》中这样的片段:
“你回来了。 ”母亲拿围裙擦了擦手。
“回来了。 ”父亲低头应着话,卸下物什。
黄昏的霞光映过来。
还有:“这是我命定的南方。那种潮湿的腥膻的味道,在矮小的灌木林,菜园子,大大小小或光滑或粗糙的器皿,在木柜存放着的新新旧旧的衣物中纠缠、弥漫。父亲母亲烹茶煮水,在一丘丘毫不规则的水田,种下稻秧,在屋后的坡地搭好竹架子,栽上一线线瓜藤。”
真实朴素的场景,普通而又不动声色中蕴含了生活的本质和永恒的美。这种美只有在失去之后,在我们用情感从沉埋的记忆深处挖掘出来之后,才觉得那么的动人那么珍贵和幸福。这就是我们愿意生,愿意活着的状态和意义。
我们生活中不经意的事物只有在永久的失去之后才被理解,才被发现它的美。诗歌也只有在把记忆中的瞬间再现并永久的凝固下来,才具有了永恒的价值和美。记忆打动我们,是因为记忆本身就是一种美一种诗意,也是因为这记忆永不再来,更是因为这记忆融进了诗人的深情并被诗化了。而这诗化了的记忆也唤起了读者相同的记忆。而不论是作者还是读者对回忆的沉迷和陶醉,都是因为现实失去了美感和诗意。这包括人对自身美好时光永不再来的惋惜和依恋,还有现实的龌龊导致人对过去的美的流连和向往。
所以回忆是对失去的美的一种召唤,也是对这种生活重新复现的期待。所以诗歌中的回忆即是过去也是未来。回忆是对期待中的乌托邦重新创造。当美好的回忆唤起我们对过去充满甜蜜和温馨的时候,也是我们审美升华心醉神迷的瞬间。在这个瞬间里,我们仿佛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沐浴,让我们的灵魂变得真诚纯洁并高尚和美好。这就是诗歌也是所有艺术的作用和价值。那么艺术就不是虚幻的影子,而是一种改良我们灵魂提升我们精神的良药。
所以大师马尔库兹说:“完美的艺术品使我们对那心满意足的瞬间的回忆永恒凝定下来。艺术品愈是以其特有的秩序与现实秩序相对抗它愈是显得美。这一美的瞬间打断了连绵不断的动乱状态”,让我们记起我们不只是为了生存而活着的动物。所以诗人常常通过回忆带来的美和诗意,也是对不理想的现实的一种质疑和调剂,这照亮我们心灵的瞬间,就是永恒的一美。
诗与贵族
读完朋友的一本诗集,脑中突然冒出“掩盖”这个词。是的,掩盖无处不在。果实被花朵掩盖,真理被谎言掩盖。我没能发现我身边朋友诗歌的光芒是被熟悉掩盖了。而在媚俗的诗坛,我的朋友和他的诗歌被那些徒有其名的诗人和作品掩盖了。这不是说我的诗人朋友没有机会,而是他没有把诗歌作为抬升自己名利的手段,诗歌对于他不过是支撑心灵的工具,抑或是精神的依靠。这真实和真诚的写作态度,让他的诗歌更纯粹更本质,离心灵更近。也就比那些自我吹嘘自鸣得意经常在一些大刊上晃荡,表面光鲜实质上是粪便的诗人和诗歌更纯洁更有意义
与这位朋友的友谊已经十多年了。自以为对他及他的创作非常熟悉,以至我们在一起从来没有谈过诗歌。所以当我阅读他新出版的诗集时,惊诧代替了漫不经心,拨去蒙上固有经验的灰尘,我们窥见了诗人那纯净高贵的诗歌素质和精神品质,以及那颗博大深沉的灵魂。一个善良柔软与世俗保持着距离,又对美敬畏不能自持的贵族形象,从冷硬的粗暴的醉眼朦胧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并渐渐高大起来。前者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社会性,而后者是去掉生存强加给他的枷锁和雾霾后的纯净和超然。显然这后一个才最真实,因为它代表了理想和诗意。
我们站在大地上,眼睛却瞩望着天空。人类天生具有对高度的向往和企盼。而诗人更是避实就虚,对精神的乌托邦有着不可遏制的期待和冲动。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平静地面对种种苦难,将全部的智慧和神思献给自己钟爱的谬斯,使世俗的抒情具有了明净的高度。正如这位作者自己所言:“十几年来,我一直用诗歌给自己扶贫,流浪在贫穷和贵族中间,想象着重新建设属于文化中的自己,属于自己中的文化。”我们可以把这看做是作者在"精神的提升"过程中的宣言。是诗人的写作立场和丰盈的精神牧场。
诗人贫穷,诗人更高贵。他们是旗帜,是挺出水面的卓绝的风景。我们可以把这些看作是浪漫主义的最后高蹈,也可以看做是作者努力从世俗中超拔,提升自己灵魂的一种自救行为。
在我们这个眼花缭乱的时代,一夜之间就会有无数暴发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而一个高尚、纯洁的“贵族”的诞生需要几代人的奋斗!我们需要财富,但不要被物欲蒙蔽。在纷乱中找到秩序,从俗世中接近高贵,污浊中过滤出澄明。诗人就是这个时代的良心,虽然他们贫穷,但他们光明朗照,也洁素澄净,透着善,闪着美。
澄明是一种境界,她永远在我们的头上,俯视我们,校正着我们的行为和目光。这位朋友的诗歌为我们留下了种种对澄明的探寻,也留下了为此而付出的痛苦和感伤。
在一个充满机会的社会里,诗人并非没有别的选择。选择诗歌需要眼光、勇气和历险。正如这位诗人写的:诗歌导致我在现实生活中失去很多别人认为宝贵的东西。可我并不遗憾。诗歌是血,是肉,是精神。所以他眼中的《诗人》是:“诗人的眼里从古至今/没在乎过谁”,他们“能从一把刀上躲出善良/而在现实中啊/永远不能把事办明白”。
内心太丰富了,反而显得更愚钝。一个好的诗人总保存着最真实最丰富最善良的心灵。而太完美的东西总是不堪一击。但是诗歌使他们宽容,使他们坚定,使他们从痛苦中找到一条拯救自己的道路。
苏联诗人帕斯捷尔纳克说:“没有一个坏人能成为一个好诗人。”爱和同情构成了诗人的精神素质,朴实和谦卑奠定了诗人的品格基座。也正因如此,这些诗歌既使忧郁但不悲哀,即使低沉也不颓废,他总是能从晦暗中浮上来,透视出旷达和光明,体恤和关怀的光芒。
都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可诗人的故乡在哪呢?很多次我的眼前总是出现这位诗人酒醉后那无家可归的身影。雪地上的影子拉长又被缩短,那是自由的灵魂在燃烧和挣扎。正如他在一首诗中写的:“顶着风大声呼喊:‘生活’/生活没有回答”,也许酒和灯火永远是诗人寻找的亲人和家园,但是任何墙壁都将是诗人心灵的牢房。灵魂不能羁拌,心灵不能囚禁,也许永远的漂泊才是艺术真正的归宿
在忙忙碌碌的掩盖下,有谁看见哭泣的心灵!在旷日持久的攫取物质的同时,我们欠下了一笔精神的债务,人生就是还债的过程。活着,意味着报答。我们写诗就是偿还心灵的债务,通过写作建设我们的灵魂,拯救我们的良心。我谈论的这位诗人朋友蔡成利,在他的诗集《贫穷的贵族》中已经这样做了,并努力使自己以及诗歌接近艺术乃至人生的最高境界一一澄明。
缅怀与守望
好诗人是一个对诗歌心怀敬畏的诗人。诗歌之于他们不单是一种文学样式,而是永远钟爱仰望甚至膜拜的女神。这让他们的写作变得谨慎严肃而纯粹。在他们的头上有一个标杆,他们在努力使自己的写作向它接近。向上,再向上,直到脱离平俗混杂的庸常生活,进入到一个没有尘埃又听不见杂音的纯净又宁静的境地。这是他们追求的诗歌高度,也是诗人人格的焕发。诗人通过写作让自己人生诗歌化,也把诗歌融化在自己的人格里。这是一个理想的人生,也是一个真实的诗歌大梦,诗人们为此努力着,这使他们的写作充满了英雄色彩和道义关怀!
所以我们在这样的诗歌里读到一种追索和追忆。追索是对理想和真理的探寻,以及对不理想现实的诘问和思考;追忆是对被时光掩盖的那些美好品质和思想的缅怀和守望。前者追求思想和力量,像铁,沉实黝黑,这是思考的形状,理性的结果;后者清澈微明,草色,像春天山坡上发出的草芽,这是感觉和感性自然呈现的结果。我个人比较偏重后者。因为我喜欢不由自主的东西,没有什么比自然更美。这也能显现人天性的魅力,从中可以看出人心智的神奇和深奥。但不论哪一种写作,都需要诗人写作时精神集中,似乎要把身心全部与诗歌融合,让读者分不清是写看见的景物还是自己的心灵,譬如这首《白雪君临大地》:“白雪君临大地/爱情抵达内心//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在节日的天空翻飞/而你说/我只看见两只/一只在你的心里/一只在我的心里……”
白雪,爱情,诗歌。三者至真至纯至美,融为一体。这就是王国维说的无我之境,无我之境是诗歌中的最高境界,它指主体与客体弥合,情思意融为一体。这说明作者是一个对诗歌沉醉的人,他的心灵肯定比雪花更透明更美,不然他就不会在一场平常的飘雪中发现诗意和美。而且从中可见诗人对诗歌始终保持着一种敬仰和期待。像对待理想,虔诚而执着,渴望走近但绝不亵玩。
这一切源于爱。热爱点燃激情,激情让诗人把自己变成一团火,让诗人不顾一切去爱人类爱万物爱艺术。而爱和激情又让诗人产生不可遏止的创造力,让诗人在那些冷漠的事与物上敲出诗意来,让诗人在那些平凡而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发现美。所以不论是四季的转换,还是亲人的重逢,抑或是一场细雨,几只闯入视野的动物,诗人都从中看见美,并将他们引入诗歌。
能否遇见诗,关键是你心里有没有诗。而一个随时能遇见诗和美的人,他的内心一定是一个干净没有灰尘的人,也只有纯净和宁静的心灵才能保持对事物的灵敏度和敏锐力。而且诗人通过写诗不断地净化灵魂,这无疑是对心灵的一种保护和滋养。敏感的心让他们的写作充满激情,而诗歌又使他们的心灵纯洁和美好。这种相互促进的过程,让诗歌变得更纯粹更锋利。譬如这首《羊群经过城市》:“一群羊/在秋日的午后穿过大街/把乡村最后的气息/留给城市……其实羊群/只是这个城市的偶然过客/身怀城市疾病的我们/无意挽留/只是在羊群走过的地方/久久不能离开”。
我们没法断定这是诗人看见羊群后的即时写作,还是追忆往事中的一幕情景。但是诗人能够把这群衣衫褴褛的羊队伍引进诗歌,并上升到对都市和时代的关怀,显然需要一个诗人敏锐的眼睛和厚重的思想。好的诗歌乃至文学最重要的就是思想。思想是诗歌的灵魂。这首诗歌的价值在于反省。羊代表着人和世界最初的原始的那些品质,譬如真、善、温良和朴实。那么我们这些被都市异化忘记了来路的人群,粘了满身的铅华还保留多少最初的真诚纯洁和朴素呢?因此这首诗歌就不是简单的追忆和怀旧,而是一把鞭子,抽在我们的灵魂上,让我们警醒和清醒。
一个好诗人需要对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投入更多的热情和关心。这是一种气度,也是一种胸怀。诗人对诗歌的敬仰和热爱不只是个人的偏好,更是一种信仰。而最高的信仰不是自我的救赎,而是对大多数人的启蒙乃至于拯救。诚如《草地•白马》写得这样:“一匹白马/孤独地站在草地上/不吃草 也不奔跑/只静静地祈望着什么/草原 少女/或者驭手//这小小的草地…… 为什么只轻轻一瞥/就再也无法从心底/拂去你的目光/冷艳 高贵/洞穿……一匹白马站在草地上/等待花朵/踏花归去之前/谁的缰绳在把你羁绊/最后的王子/走不出自己的影子/就永远别想成为诗人”。
走不出自己的影子,就永远别想成为诗人!我们可以把这看成是诗人敞开胸怀的一种方式,或者是诗人给自己写作设定的方向和坐标。这也是对所有诗人的一种鞭策。但是读这首诗歌的时候,我一直被诗歌中的气息笼罩着,这气息让人有点伤感有点孤独还有点骄傲和牛逼。这被作者称之为“孤独的王子,永恒的王子,最后的王子”的白马总得象征点什么?——青春爱情真理,还有宁可碎骨也绝不堕入凡尘的凛然和纯粹?!
但我觉得这白马更应该是诗歌,是诗歌在当下的境遇和永远让人仰望的品质和姿势。即孤独又永恒,即使无边的冷寂也无法遮蔽它的沉香和高贵。而追求她的诗人就是这个时代最后的王子和骑士。
诗人就是这样的王子,他们对诗歌无怨无悔地追求正是诗人对这种境界的慧悟和接近,诗歌是他们的精神出口和人生信仰,是他们灵魂质量真实地显现和人格魅力的全面曝光。在与诗歌相近相融的过程中,诗人的心灵也因此变得和诗歌一样博大、柔软、淡泊和干净。所以不论诗人遭遇到多少伤害和打击,在他们耸立于红尘之上的灵魂里始终“相信激情 相信诗歌 相信 爱”。
(文中诗歌引自李皓的诗集)
爱情诗的四阶书
一个人全神凝视爱情的时候,生命会静止下来,甚至呈真空状态。此刻时间是停顿的,一切声音和物象都无法进入他的知觉,只有渴念让他的内心掀起巨澜,席卷别人也淹没自己。这是写作最好的状态。对爱情的虔诚和迷醉让诗人的想象力广阔无边,而绝对的纯洁和宁静又让诗人的内心异常的敏锐并瞭望得更远。于是爱情带着诗人的灵魂一级级上升。这是解蔽的理想在攀援,也是超验的精神在净化和提升,它的目标是要抵达自由、美还有光明和神的境地。这是爱的方向,也是诗歌的终极,更是理想的审美化了的人生。
地面的爱情:体验激情
地面的爱情作为单纯的两性之恋给生命带来的是热烈、沉醉还有癫狂和摇撼。这里的爱情没有更多的象征和文化涵义,但爱情让人生完整。正如德国浪漫派诗哲施勒格尔说的:“只有通过爱,通过爱的意识,人才成其为人。”作为人的证明,优秀的爱情诗不仅表达诗人能爱懂爱会爱,还表现了爱给人生带来的幸福美好以及痛苦和懊悔。更突出的是爱情在这里是独立的,鲜活的,排他的。因为在诗里爱就是一种个人情感,与他人无关,与意识形态无关。仅仅是一个生命对应另一个生命,一颗心对应另一颗心。如某位诗人说的:我爱你,就像一朵火眺望另一朵火,一颗心照耀另一颗心,此刻我们属于肉体属于欲望,世界并不存在,或者世界就是你和我。这证明陷进爱情里面,诗人是旁若无人的,听不见山呼海啸,也感觉不到饥饿和冷暖,更不屑旁人的眼神和指指点点。这是良性的爱和心态。
我们可以把这些看成是诗人通过爱把异化的人重新还原,还原到人之初,像一键还原功能把电脑恢复到出厂状态。诗人通过对爱情的一往无前让人性排出病菌,让生命回到本原状态:真实自由,明亮自然。于是在爱情面前一切都是美好,哪怕是没爱上或者没爱够,甚至是来自爱的伤害和失落也是爱神赐给生命的大餐。是啊,人生还有什么比两个身体两颗心互相吸引并逐渐交织和交融,一同体验和感受情感滂湃时的激动颤栗更美妙和幸福呢?
恢复到原始状态的“我”没有束缚、杂念和压力,会产生无限的动力。这动力就是感觉、热忱和冲动,还有想象、幻觉和爱。这些元素让诗人的激情无需点燃就燃烧起来,并被无形的巨力推动着,于是一些伟大的诗篇和伟大的爱情就这样自然地诞生了。但诗人也有遗憾和伤害,那就是时间,是有限与无限的冲突。有限的生命局限了爱情的无限,而爱情本身的不能持久也让心灵和人生出现了黑洞。就像聂鲁达说的:“少了你或许只剩空虚”。
这就是地面的爱情,人间的爱情。也是诗人烧沸的情感与冷酷的现实碰撞时发出的幸福又疼痛的叫喊。它蓬勃生动,但不能永垂不朽。这是永恒的伤口,为了缝合它并记录下这耀眼的光芒,诗人出场了。诗人将爱情的新鲜和光明永远地保留在诗歌中,并把灵魂一起带进来。于是,那幸福的感觉让有限与无限,爱情与艺术融为一体。换言之就是艺术永久地保存了爱情带给人的美妙和幸福,并让这种美好的感觉瞬间化做永恒。于是爱情开始向上提升——
仰望的爱情:理想在攀援
到这个层面,爱情诗不仅是男欢女爱,开始具有了文化的意味。爱情在这里代表着理想,一种需要仰望的情感和存在。
美好的爱情是向上走的。诗人更是精神乌托邦的追随者和实践者。诗歌所传达出的爱情和诗意代表了这种理想,即是与地面的污浊和琐屑相对立的美好和秩序。它是经过淘洗和思想过的生活。苏格拉底说,没有经过思考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这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所在。圣人们早就教导我们:人的全部尊严在于思想。爱情诗就是通过对爱情的仰望和歌唱来表达自己要从灰尘满面的俗世中超脱出来,进入到一种理想的诗意的超验的世界中。这是一个经过审美化了的世界,是理想过滤过了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时间是停止的,爱情是香,是可以触摸的梦,是蝴蝶,是一尘不染的莲花。
这显然是超验的。是心灵化的、诗化的现实,是浪漫化了的爱情和世界。理想的出现,是因为经验的现实的爱情和世界往往是污垢的庸俗的功利的甚至非人性的,所以诗人要从超验出发,把世界重新洗牌。于是理想帮助我们超拔,诗歌和爱情把现实浪漫化。正如先哲们说的:“这个世界必须浪漫化,这样,人们才能找到世界的本意。浪漫化不是别的,就是质的生成。低级的自我通过浪漫化与更高、更完美的自我同一起来。……在我看来,把普遍的东西赋予更高的意义,使落俗套的东西披上神秘的外衣,使熟知的东西恢复未知的尊严,使有限的东西重归无限,这就是浪漫化。”
显然这也是诗人们的理想,是诗人写作和恋爱的潜动力。这让诗歌超越了对爱情本身的描述,进入到对人的存在方式和状态的关注和探索中。爱情让生活浪漫,而浪漫又让人充满诗意,而充满诗意的人最终让世界和人生进入到审美之中。那么审美的世界诗意的人生具体是什么样子呢?我觉得就像聂鲁达的诗《我喜欢你是寂静的》那样的状态和境界,内心波涛汹涌,呈现出来却是悄然默然又无比的唯美:“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你如同忧郁这个词。/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你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限于篇幅,只引用了三段。其中的热烈与平静、喧嚷与沉默、焦灼与喜悦,构成了一种形而下向形而上的敬慕,这种向一尘不染的仙境的仰望,就是一种跃出了尘世的超然的理想的爱情。
这是一种境界,用诗歌来对应就是反复提过的清澈和澄明。清澈和澄明犹如阳光下蜻蜓的羽翼。它本原的意义应该是形容水和光,一种绝对的静和净的状态,还有透明和光亮。而这种光亮不晃眼,是干净柔和的。我想应该是月光,不应是烈日。用王维的诗歌来比喻就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再进一步引申至诗歌和人生就是单纯和自然、超诣和飘逸。
我不能说这些诗歌和爱情达到了这个境界,但我想在诗人的心中,一定潜伏着这样一个目标,虽然它是朦胧的无意识的,但是它在一定程度上导引着诗人的写作和爱情。所以读这些爱情诗篇,热烈而不猥亵,冲动而不过格。属于发乎情止于礼。这也许就是诗人对爱情的理解,是他的诗歌理想,更是所有诗人的精神导航书。
幻境的爱情:精神的救赎
这阶段的诗歌是第二层面的延续。在前面爱情作为理想,是与繁杂的现实分界的标志。现在这层面的诗歌却代表了诗人灵魂的自我救赎和完善。
这样的诗歌几乎没有对爱情理性的分析和阐述,有的只是诉说,像大海的潮汐一浪高似一浪,而且永不停歇。这里的听众只有一个,那就是诗中反复提到的“亲爱的”。这个亲爱的显然不是具体的哪个人,也许是爱的总合,或者干脆就是一个虚拟的倾听者,仅仅是为了自己倾诉时找到一个立足点。所以真正的听众只是诗人自己。其实诗人也不在意听众,他要做的就是通过倾诉让自己的情感得到释放,让灵魂得到救赎,让精神得到净化,让自我人格得到修补和完善。所以诗人在诗里写了爱情可以让人不惧灾难和死亡,甚至战胜了时间和死亡。这是诗人给世界的药方,也是给自己迷惘的精神找到的出口。
但是这爱情是诗人凭空想象出来的,在现实中并不存在,是诗人的幻觉和想象的投影。这又是一个超验的世界,独立的时空。诚如施勒格尔说的,只有想象才能把握住爱的秘密。所以在这个想象的爱的秘密里,诗人就是君主,当然还有王妃和公主,甚至宫殿和臣民。而法律就是诗歌。在这想象的诗歌中,人们相亲相爱,自由地来去和绽放。鲜花覆盖了仇恨,充实和愉悦代替了苦闷和彷徨。诗人的精神在这里得到了恬然和自足。这是爱情的功效,也是诗歌的力量。显然这是一种仙境,是诗人沉醉在爱情花园里产生的幻觉。而这种幻觉又是合理的,是人应该有必须有的存在。这也说明我们经历的看见的现实是不合理不人道,甚至是与意愿背道而驰的。所以我们才情感失陷,精神迷茫。
正是这个原因,诗人开始用幻境中的完美和永恒来救赎失衡的心灵,给自己也给世界找到精神突围的方法。同时通过诗歌把冷酷变柔情,把无价值的变得有价值,把粗陋的失意的人生转化为审美的诗意的人生。这也就是诗人在生活中想法大于行动的原因之一。因为诗人不愿意让现实击碎他对爱情的憧憬,最好的爱情和最完美的女子永远在未来,在自我幻觉中,在诗歌里。
这是一种精神治疗,可以称作爱情疗法或者诗歌疗法。它拯救不了世界,但它可以让诗人在爱情和诗歌里沉思反思甚至解剖自己,从而救赎自己,获得精神上的平衡和圆满。
终极的爱情:爱即神
这是前面三个层面后的最终抵达和归宿。这里诗人把爱情视为宗教,并以此作为灵魂皈依的圣土。
在这些诗中有两个关键词,即爱与神。诗人选择爱神来作为他的抒情目标是他对爱情独特的感知和理解,也是一种必然。因为只有爱不够强大,还略显肤浅,而有了神不仅有了强大还有了敬畏。
没有谁看见过神,但我们能感觉到神的威严,神的至高无上,神的广阔无边和神的无处不在。有神在注视,所以我们规范自己的行为,对美好保持崇敬而不亵玩。把对爱的咏唱献给这样一位主管爱情的神,是敬仰也是尊重,它标志了诗歌的品格和高度。神是中心也是根本。诗人心里有这样一个神,所以这些诗歌就具有了尊严和方向。另一方面,在诗歌里,爱就是诗人的神,所以哪怕爱情触手即碎,内心也不迷茫,甚至生命与爱情共存亡,如聂鲁达在《少了你或许只剩空虚》中表达的:“从那时起我因你而存在,/从那时起你存在,我存在,我们存在,/因为爱,我和你和我们将永远存在。”。
不失落是因为拥有;不迷惘是因为灵魂有了皈依的神。这一切都因为爱情是诗人的宗教。一个内心有上帝的人是不会迷失的。而相反在当下很多人心中的上帝早已死亡,没有了信仰灵魂开始倾斜并坠落。于是我们看见不论是富有还是贫穷,到处都是慌慌张张的面孔,而那些急匆匆的脚步又不知道迈向哪里。意义丧失,精神空虚,无家可归的灵魂在流浪。这正中了一千多年前美学家诺瓦利斯所说:“这个世界的意义早已丧失,上帝的精神得以理解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
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诗人写作爱情的意义就不只局限于爱情了。因为这些爱情诗不仅重新确立了神的中心地位,还具体提出了爱就是神,就是信仰,就是可以让人皈依的宗教。一个内心充满了爱意的人,他最可能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也最可能把爱恋人的感情推广到爱别人、山川河流以及万物。爱让人充满人性,即使是恶魔,因为有了爱情也能放下屠刀,至于成没成佛那是后话。更可贵的是爱的情感可以帮助或者推动诗人和其他艺术家创作出更多的伟大的作品。
而艺术本身就是宗教,就是信仰,就是神。这个神导引着诗人的精神不断地提升,并超越自我进入无穷无限的意义之中。就像尼采说的:纵使有恐惧与怜悯之情,我们毕竟是快乐的生灵,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众生一体,我们就同这大我的创造欢欣息息相通。
复活的文本:神性写作
当下诗坛是令人担忧的。烦杂的叙事,沉湎琐屑,讥讽崇高,把下三滥当趣味,以及失去了方向和高度,都让诗歌变得狼狈不堪。神性和美都已经被迫退场,或者说是被低俗挤出了场。怎么恢复诗歌原来的博大和崇高,还有境界和抒情在当下是又一场战争。我个人认为,诗歌还是要坚持敬仰和高度,还是要从平俗的生活中脱颖出来,让我们仰望和追慕。施勒格尔说:谁心中有了宗教,谁才有资格谈论诗。这就要求诗人必须心中有神,并在诗歌中写出类似神的品格。把神具体在写作上就是思想、尊严、境界和美。
在很多优秀的爱情诗中我们就有缘与这些品质相遇。可以说美、抒情、秩序还有境界构成了这些诗歌的神。这样的诗歌大都直抒胸臆,写诗就是推开闸门,让积满心中的潮水倒出来。
这里的境界就是诗歌的“神”,写作的灵魂。它是博大与柔美的组合,是花朵与剑的联姻。它高于我们的生活,可又仰视可见。它导引我们思想和情感不断地向上向美接近,却让我们无法平行。这就是我理解的神性写作,这就像哲学家谢林自己说的那样:“灵魂不是生硬的、没有感受性的,更不会放弃爱,她倒是在痛苦中表现爱,……她从外在生命或幸福的废墟之上升起,显现为神奇的灵光。”用这段话来对应爱情诗的言说方式,也是对神性写作的肯定鼓励和支持。
通过诗歌试图找到爱的神。又通过描摹爱神的奇妙和美丽让生活和人生诗意化。一个人的爱就是一切人的爱,爱一切人就是爱自己。爱让人活得更自由更美。但这一切都归功于诗歌,因为这一切都是通过诗歌才得以显现。诚如谢林所说:“不管是在人类的开端还是在人类的目的地,诗都是人的女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