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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荐读:诗人唐晋(总1229期)

王恩荣主编 诗眼睛 2021-10-07





山西唐晋:对艺术的追求永不停歇

中原新闻网


唐晋简介

1966年8月出生,山西太原人,作家、诗人、画家。著有长篇小说《夏天的禁忌》《宋词的覆灭》《玄奘》《鲛人》《鲛典》《唐朝》;中篇小说集《天文学者的爱情》《王昭君》;短篇小说集《聊斋时代》《景耀》;诗集《隔绝与持续》《月壤》《金樽》《侏儒纪》;散文集《飞鸟时代》;文化专著《红门巨宅——王家大院》《二十四院的风度》《太山寺考》等。

上世纪90年代开始学习油画,师从宋永平。曾参加“乡村计划·1993”艺术活动。近年来分别在太原、长治举办“诗性的奔突”个人油画展,2018年参加“灵性的回归”首届中国当代诗人绘画巡回展。

我当然是先认识的武卫东,后认识的唐晋。彼时武卫东是《太原日报》双塔文学副刊的编辑,我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文学爱好者,对于那时以发表作品为目的或者为荣的我们来讲,卫东是重量级人物,原因有二,一是当时的《太原日报》双塔文学副刊虽然是地市级别,但是在全国文学圈颇负盛名,论地位影响不输一些专业期刊,且不乏大家作品经常见诸该版;二是那时候年少气盛,总觉得自己是千里马遇不到伯乐,总想结识一下编辑,展示一下能力以期达到作品发表的目的。

基于上述原因,一直想结交卫东,但阴差阳错却始终未能如愿。尤其是后来有几篇习作发表以后,责编处赫然写着武卫东,于是又增加了一份感激之情,我能想象出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个激情澎湃的年代,像我一样废寝忘食钟情写作的爱好者多如牛毛,每天编辑部收到的投稿不计其数,对于一个圈外无名之辈,在与编辑素昧平生、互不相识的情况下,通过正常邮寄投稿居然被采用发表,感觉除了像中奖一样外,就是另一种感觉,那就是缘分,自己觉得肯定和卫东有一种缘分,或者说是机缘。

遗憾的是,后来的我经不起诱惑堕入商海,虽然有时和原来相识的亦师亦友的圈里朋友偶有相聚,但却总觉得离他们愈行愈远,除了喝酒寒暄,话语越来越少,有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们见我时的目光一次比一次陌生和游离,应酬的成分越来越重。

几年前,偶尔读到一直有联系的老友徐建宏的《文朋列传》,看到里面描写的那些自己曾经相识相熟的犹如昨日的形象,居然有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他们依然在这条拥挤的路上执着的前行,依然在自己的理想和现实的世界里孜孜以求,焚膏继晷,无论苦乐,不分冬夏。我甚至能想象到他们的快乐,我想起有个哲人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每天能自由地做着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无关成败得失,高兴就好。

终于在一次饭局上见到了卫东。意外的是,才知道大名鼎鼎的唐晋就是多年未能相识的武卫东。

现在我们开始称呼唐晋。

老唐的印象基本不出所料,温文尔雅,笑容可掬。一副谦谦君子之态,闲静少言,但却给人以极大的亲和力,很容易让人一下子就想与他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再加上和他夫人又是多年老同学,所以那次吃饭,基本上没经过什么礼仪寒暄,便进入一种故友重逢般家宴式的感觉。

自那次聚会以后,因为互相加了通信方式,对老唐的关注也就多了起来。知道他依然在体制内工作,而且工作还很辛苦,尽管如此仍然不妨碍他对自己钟爱的艺术的追求和耕作,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能从各种渠道看到他新的成果,不仅是小说、诗歌、散文,甚至是书法、绘画,直至最近的佛像造印。

我一直在纳闷老唐的精力和体力,他也是知天命之年,每天在忙碌完工作之余(而且是夜班),如何能做这么多事情,而且这些事情需要大量的丰富的门类各异的知识储备和倾力体验,即使是厚积薄发,提炼升华为精湛的艺术成品也是一个艰难的繁杂的过程,在给我们持续不断带来惊喜和感叹的背后,需要多大的付出。

这个付出包含多层元素,至少要具备三种意志:一是耐得住寂寞;艺术创作是孤独的,老唐默默寓居在工作室方寸之地,远离尘世喧嚣,不流连于觥筹交错,声色犬马,不热衷高谈阔论,浮华虚名。二是经得起清贫;在这个连《诗经》、《论语》都被世俗化的社会,想要通过干净的文化来换取富庶的生活简直是痴人说梦。三是抵得住诱惑;谁也不要否认文化圈有很多过得很惬意的写者,起初也是洁净如纸,梦想似天,但是人总得要生存,想让自己和家人过上体面的生活并不是罪恶的念头,服从市场,融进体制,随波逐流并不是很难,文艺也能贴上商业的标签,怅然总被雨打风吹去。

我是圈外人,甚至连当文学爱好者都没有资格。但我却崇拜文人学者,他们是上帝创造出的人类中的精品。我甚至觉得,优秀的作家和诗人仅仅靠勤奋是不够的,更多的是天资。是老天给了他们善用智慧和理性辨识事物的能力,而后“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但是这种天才的另一面,伴随的却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这个过程以孤独、清贫、愤怒和无助等形式存在,犹如头悬巨石的西西弗斯,无论成功与否,生命都会在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当中慢慢消耗殆尽。

我素以为编辑和大型交响乐队指挥有相似之处。我们在大剧院看到乐队指挥挥洒自如、气势磅礴指挥乐队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嘶鸣,大至整个乐队对乐章的默契配合、浑然天成,小到半点节拍的快慢与细小音调的错落都会了然在胸。因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必须熟悉每一件乐器的使用和特色。同样一个优秀的编辑必定有着深厚的学识写作基础,面对每天来自各方的参差不齐、文体各异的大量稿件,慧眼辨识出优秀作品予以采用,绝非易事。

因此好的编辑同时也是伯乐。对于每一个充满文学理想的年轻作者而言,再没有比自己的文章被采用发表更令人振奋的事情了,即使是老的作者,每一次文章的发表都不啻是一次信心和希望火种的燃起,事实上更像是能量,支撑他们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动力来源。因此编辑这个职业是神圣的,是值得尊敬的。

我遇到过好几个这样的亦师亦友的伯乐,张锐锋、李坚毅,包括唐晋。只可惜自己不是千里马,没有执着于胸的文学抱负和志向,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他们的敬重和交往。对于我来讲,作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做人的品质,对于文学艺术的追求像信仰一样执着和纯粹,虽载籍极博,仍心无旁骛,一路前行。

唐晋兄又有些日子未见了,两人相距本不远,联系也很方便,只是有时不忍相扰,因为觉得时间对于他来讲太宝贵,留一点空间和时间给他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远比请他玉盘珍馐要有价值。今日听说他的“云上之心唐晋佛像篆刻展”7月在大同云冈美术馆揭幕,惊艳钦佩之余,只能是心念善词,默送吉言。“世间日月明,皎皎照众生”,唐晋兄从诗歌到小说,从绘画到篆刻,无论对于生命还是创作,都是一种升华,闻强造功德,智者天上去,愿他在艺术道路上心存高远,愈行愈阔。(杨胜利)



 

 



唐晋|云上之心:在所有细节之间所藏着的浩瀚 


这是那个“西行访窟记”的唐晋吗?

这是那个写了本奇异之书的唐晋吗?

这是那个把悲愤引向寂静的唐晋吗?

现在

他是

一个治印者

唐晋,

在熟悉和不熟悉的人眼中,

都仿佛是一个奇异的多面体。

每一面发出的光亮,

均映射自他的作品:

诗歌、小说、绘画、鉴藏……

如是也激起很多人的好奇:

他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存在?

这个谜一样的多面体,

有着怎样细密坚实的内核?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在沉潜若干年之后,

他又用石头琢磨出一个世界。

现在,

当这些石头化作佛和菩萨的列阵,

于他于人,

这样的方寸间,

密涵着怎样的微妙大千?

制印中的唐晋

在所有细节之间所藏着的浩瀚

文 / 李郁葱|诗人 现居浙江杭州

可能是山西多庙的缘故,唐晋兄对佛教有着极深的修为,从我们相识之时就已有端倪。这一晃我们认识就是30年了,在中年发福之余,他的人也更为平和圆融,对他操刀刻印,我并不觉诧异,多年前读到他的长篇小说《玄奘》时,已知道佛如莲花,在他的心里。

唐晋性缓,我性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说话慢,我说话快,倒也默契。唐晋性缓,让人佩服的却是他涉猎之广:小说、诗、散文,这是属于文学的,他的著述在别人那里,也许就是一生的铺陈了;油画、国画,我不懂画,很难从专业的角度去评判,但看着就喜欢倒是真的;他玩收藏,晋地多古陶,而后他又学会了修复……某一天,他突然就治印了,我也不敢说好与不好,但有赠我的,发了几个朋友圈,点赞和问价格的大有人在。

我想,这是一种基本的判断。正如字写得一塌糊涂的我,从少年相识起就嫉妒他的一手好字,但就是临渊慕鱼,而我更羡慕的是唐晋的时间,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做那么多的事?

这是一种自律,对时间安排的大智慧,我们往往顾此失彼。

说说我所看到唐晋佛印时的第一感觉,我以为这感觉是真实的:吴带当风。或文殊,或普贤,或观音……都有一种破石而出的磅礴,一旦拓印到纸上,便像是纸上的舞蹈,眉眼之间有着灵动之光。而我总觉得在那些笔划的细节之处,藏着智慧和浩瀚,那想必也是一种人生经验,看世事时的悲悯。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在唐晋的口中再也不会听到任何一个友人的坏话,倒不是出于刻意或回避,因为我有时还是要说的,我说了,他有些也是认同的,但往往,唐晋会从另外一个角度和我说,也不是替人辩解,只是换了一个角度。这于我却是打开了另外一扇窗,每每看见自己的局促,我看见的往往是阴影,而阴影常常是光所造成的,唐晋所看到的也许是光。

这点光,是锐利的刀锋在坚硬之石刻下时的那种意蕴,这是一种生活的象征:刀刻到石上,是流畅中的弹奏,也是一次述说。它需要的是天赋和勇气,也需要揣摩和思考,而更多的,可能就是倾注,对掌中事物的热爱,没有这种热爱,那线条就会显得刻板而生硬。

佛是一种镜像。从佛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繁华和沧桑既可以在捏花之间不经意的滑落,也可能落在地上发芽后绚烂摇曳。

最早和唐晋交往的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在一间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外面好像下着雪。两个人摆开了龙门阵,我当时想,这家伙看得书真多啊,居然比我还多,和我一样,都有看杂书的好胃口……如此三十年过去,现在我们读书,更多的是要选择了,这和喝酒相似,那个时候,什么酒都喝,现在,总归是要选一下的,不是挑剔,只是自己对自己的脾胃有了认识。

这种对自己的认识,唐晋把它雕琢出来,让石头在自然的肌理和后天的修饰中说话,以它的温润和坚硬。也许最终,我们都将退到石头里。

完成于2019年5月10日

唐晋刻观音

浓缩洞窟

文/王源 美术评论家 现居浙江杭州

唐晋的印风

浸淫着他对各地石窟造像仪轨与布局的熟稔

长期田野考察与长篇文学创作的修炼

使他在治印时并不刻意于局部的雕琢

而更关注人物丰满皮相之后的人格微妙本相

如何显现

同时

他潇洒不羁的诗情与酒性

很容易让旁人忘记自己正在和

可能是难得一见的

造像高手举杯言欢

打成一片

太行山西近来频出奇人,从电影导演到科幻作家,均靠神作扬名。目下唐晋兄于小说、诗歌、绘画、契刻四箭齐发,俱有所成,这种文化生态,与江南诸地丘峦连绵、林木横生的观感不同,更像一片黄塬,兀立几棵高树。

前些时间,有篇公众号介绍唐晋,题目叫“唐晋的佛像篆刻”,图文都很精彩。纯文字类的篆刻,确实需要先通晓篆法,但唐晋的图像刻画,我倒觉得并不需要篆字来加以自我限制,或者说,当撇去了篆文这个书体指称,用石刻、契刻来定义他的作品,无论作者还是受众,都可以获得更大的概念外延和更多的空间赋能。

山西全境与邻近省区,宗教造像遗存极为丰富,自西而东,敦煌、麦积山、云冈、龙门等四大石窟首尾相衔,遑论大同华严,五台佛光,平遥双林,恒山悬空等名刹供奉的历代经典应真星罗棋布,假使按照朝代兴替,宗教传承,风格递延三个宏观角度,来归纳山西最为独特且相对完整,可资传绪的价值中心,那么,大同,以多种民族的深度交互,南亚佛教形态的完美东北亚化,北朝与辽金的稀有图像遗存,无疑最为瞩目。

这个判断,适用于唐晋之处在于,从传统宗教造像到今天他的作品,既保持了风格方面高度的历史连贯性,也体现了造像主体鲜明而纯正的存在意识。中国绝大多数美术学院以及专业美术工作者,下乡写生或考察时,当然知道传统来自于民间,但在创作时,又因为外部功能愿景以及相应科班训练形成的集体无意识,情不自禁地遗忘传统,往往令文本与母题貌合神离,毕竟,学院不是寺院,院长不是方丈,每一代行政化导师设计的传承体系如同麦克马洪线,是人为割裂的,很容易导致知识吸收与创作消化的功能脱节。

因此,观看唐晋石刻作品时的语境设置,恐怕更多的,还要从他所尊崇的造像谱系与仪轨范式出发一一检阅,可达微妙之境。我记得他的作品集里,有一方垂足观音,问他,是不是平遥双林寺千佛殿的自在观音,他答,是四川安岳毗卢洞的紫竹观音。把两尊菩萨像找来做对比,确实,虽然都是宋代彩塑,但头上的宝冠、开脸的丰满度,还有衣饰都不同,但他刻的紫竹观音,不是到此一游的照相写实,而是三维原作的平面与线条的重组,他再现的容貌与精神宛在,但线条中的金石趣味,造型的有机简化与纯化,钤盖泥色的响亮,已经赋予他作品全新且独立的生机。

又比如,北朝造像,经历了犍陀罗的罗马化风格,从高鼻深目,肌肤袒露的西域人种造型,以及曹衣出水式的服饰处理,到高鼻长目,褒衣博带的鲜卑化面貌,再到宽鼻广目,瘦骨清像的中原化范式,这些缓慢而逐渐的流变,都可以在唐晋浓缩且海量的石刻中看到究竟。

佛法无边,功德无量,以有涯之生,行无涯之事,恐怕既是无边之法证,又是无量之德径。是故每当摩挲瞻仰唐兄之作,不由觉蓬荜生辉,心中欢喜,今不惴草草数行,与好之者同乐。

己亥立夏后数日急就于古杭钱塘江上

四川安岳毗卢洞紫竹观音

唐晋的佛印

文/韩高琦 |诗人 企业家 现居上海

治印者多,治佛印者寥寥,因为在前者基础上,后者还要具备相应的佛学修养以及画家的天赋和功力。唐晋即是其中的探索者和实践者。

我与唐晋兄相识已经23年,每每相处,我不仅在酒量上相差他一大截,就是在言谈中也只有倾听的份,他,睿智,博学强记,腹有诗书气自华。只有一次,在杭州诗友的婚礼上,我与他彻夜畅谈,蒲留仙附身似的,两人谈狐说鬼都想吓唬对方,结果越说越起劲……记得那次,仿佛两人打了个平手。唐晋兄在小说、诗歌、散文、绘画等领域均有深耕,撇开创作不谈,其对儒释道——尤其是释教的研习也颇见功力,他自觉地将其中之三昧予以贯穿、融会到地域性的文化肌理中,是要唤起一种怎样的乾坤走势?“轮廓亮起来的瞬间,千百年过去了”(唐晋:《香花之路》),他一定体悟到了什么。

治印,文人、骚客雅玩之一,而治佛印,在追增生活情趣的同时,更是灵修的别一途径。唐晋兄的家世我未曾打听,所以对他的家学渊源我几乎一无所知,尽管我与他相识多年,他也经常邀请我去太原做客,我至今依然没有践行(三年前,我在贺兰山区徘徊过一阵,离太原不远,还是因事而没能前去造访老友)。老唐对八万四千法门的典藏的发心研习不知始于何时,兴趣何来,所谓“阅藏知津”,他30岁写出了25万字的长篇小说《玄奘》,作者借用文学的形躯,而演绎西域风情和阐释大乘义理,深入深出,不停留在浅尝辄止的表演性层面——这多少是一次对“梵识”的冒险,也是作者自修自证的一场考验。为什么他在而立之年就有了这种终极意义上的“三德”(即法身、般若、解脱)自觉呢?他的生命中遭遇到了什么?还是某一天醒来后看到窗外的一丛芭蕉有着神启的呢喃呢?玄奘的西行求佛,旨在证得大圆镜智;读完这部小说,就如同“涅槃”一般,和风穿透了身心的阻隔,一切“都是离言绝相的,任何界定无非是譬喻而已”(《玄奘》)。

去年我陆续读到了老唐随性驾车“西游”考察古迹名胜的随笔,这方面他有深度的参验与把握,在对古丝绸之路的行者式探询中,他以瑰丽的诗人感触记下了沿途的兰若精舍、石窟、摩崖的前世今生,翰海无极,沧海桑田,长河落日之下,黄沙掩埋的时间废墟里往往突显五色恒星的初始瑞兆,直指心性,知明镜非台也。

唐晋兄的治佛印看来非一时心血之来潮,而是内心积久的夙愿赋予他的一项使命。在作者《时间的瞳孔:光向着云冈疾驰》一文中,借法果和尚多年的冥思经验,让武州山显出了不寻常的一面,那是公元398年,“这位固执的和尚寂然坐了很久。身边是武州川粼粼的波光——此情此景,有如佛成道日的再现。一个人开始触及那些隐匿在深处的已被我们消耗掉的时日,经过长时间的注视与聆听,他认定这是一场机缘:他由光化身而来,势必要努力将暗淡了的一切重新照亮。他的呼吸因为内心难以抑制的兴奋急促且剧烈,瞳孔变得异常明亮——看上去,使事物显形的光芒简直就像出自那里:正是和尚恒久的凝视,佛的衣袂才会从那些坚硬的石壁、黝黑的缝隙,以及被泉水的回声震响的石洞中飘逸而出。”——作者指出的“光芒”一词很关键,类似于人类婴孩睁开第一眼时的原初记忆或从身上一次性唤醒的神性特质,破除投胎转世后的“隔阴之谜”,如此,让我们欣然接受的事实是:在黑暗的语境追溯中,在混沌未开之时,在北魏能工巧匠开凿之前——云冈石窟就已存在,“早在光芒抵达之前,石窟已预置在那里;……我们所做的只是对存在本身的挖掘,使之在光芒照临中露出藏匿的行迹。”(引文同上)

那么,换了介质和时空环境,一枚印石被唐晋审视的过程也就是唤醒前世记忆或神级维度中的西方众佛、诸菩萨的“形象”过程,而小小刻刀的功效与石窟云梯上工匠手中的斧凿、锤子没有本质的区别。前提是,无慧根的人是胜任不了这一行的。

今年正月,唐晋夫妇驾车从太原一路南下,几千公里的路程,中途在扬中住了一宿,第二天下午就到了宁波象山县定塘镇定山村——我的老家。他在奔赴友情的途中没有疲惫两字,令我感动。象山是个半岛,三面环海,域内有新石器时代的“塔山遗址”,但一直到唐朝才置县;传说很多,秦汉时期的徐福、安期生,南朝“山中宰相”陶弘景等曾有涉足,但留存的古迹实在不多。唐晋夫妇第一次下来,我们酒喝的猛,酒桌上的时间占去了大半,忘了主次,那天下午去花岙岛竟然没有去看张苍水抗清兵营遗址,而是醉眼朦胧地看了几眼海中石林,接着便摇摇晃晃、急匆匆地回来了(为了赶上当日最后一班回程的渡轮)。第二天我才发觉自己的糊涂,但唐晋夫妇并不介意,他们显然被象山海鲜给迷了味觉,而淡化了此次行程的预设构想;更何况,与晋中大地的文化土层相比,两地之间简直就是沧海与水的区分。留有遗憾也并非坏事,而是吊着小胃口,“骗”他们再次、三次……回头作客;当然,老唐的随性、谦和、慢速语调与包容的胸怀绝不会让主客之间产生丝毫的尴尬,我想:他这些年治佛印更是加持、提升了他的高贵品行和修养。没错。

今年桃花开的时候,我应几个朋友之邀去了青田,在潘成松大师的石雕展柜里,隔着玻璃门看到了唐晋兄的一方封门佛印石章,顿觉香气弥满,“一时示现一切众生”(《梵网经》),据主人介绍,这是唐晋兄正月行程第三站来此观石雕时即兴刻下的,我拿在手里端详,具足无量大悲无量光明无量相好无量庄严。

2019.5.6草就于天台山

云冈石窟之飞天

菩萨的微笑

文/闫庆梅 |诗人 现居山西忻州

那天,唐晋和襄敏从右玉写生归来,途径忻州进来看我。午餐是极粗糙简单的,饭后唐晋洗碗,让我和襄敏喝茶。就是这样,唐晋看上去是一个温文尔雅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非常具体点点落地的人。他身上同时弥漫着艺术的、神性的、朴素的、凡俗的、超脱的、幽默的气息,矛盾而又粒粒分明,如同他截至目前呈现给我们的各类作品:文学、书画以及“佛像印”。当我们深入其中去细心感知时,会发现唐晋创作的所有作品只是在形式上有所不同罢了,其精神内核是一致的。从小说《玄奘》、《鲛人》,到油画《每把椅子都有一个好去处》,诗作《侏儒记》以及更加宏阔的散文作品,都有一个叫做“深邃”的东西,这是这个时代极其匮乏的一种价值,尤其在艺术创作层面。当然,他的才华和爱好还远不止这些,比如收藏、鉴赏、游历……有什么词语能够准确的描述这个创作力惊人的艺术家呢?原谅我,力所不逮。只是,常常会听到他感慨时间迅疾,要做的事却那么多……

作家欧雪冰有一段评论文字极入我心,他说:“对架上绘画作品进行技术性批评总有一种徒劳感,因为对任何技法、意义做中心思想式的论述,就像用我们在日常中使用语言,通常都太随意,太模式化,缺乏意义。艺术作品(尤其是当代架上绘画作品)应该被移入诗意之中,用诗的语言去理解和表达,进行化约和提纯,否则它在被言说的时候就会沦为日常语言捕获的对象,成为一个空言的载体”。同样,在对唐晋佛像印的欣赏过程中我的内心也常常生发这样的感受。并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完全不懂鉴赏刻印的问题,而是我在不断的思考,这些佛像印身上携带着那些“化约”和“提纯”的部分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摄人心魄?

唐晋虽然各类艺术形式都有涉猎,但可贵之处在于它们都得到了均衡的发展,且分别占据了一个自我的制高点。无疑,打通各个艺术门类之间所谓的阻隔,为灵魂寻找一个轻盈自由安放处,既是个人修为的要求,也是艺术家的使命,更是一个集大成者的素养风范。艺术的神奇在于,一件作品刚刚面世便可以与它的读者或者说观者瞬间产生这样的链接,它迫使你去思考人类的归属与出路,思考生命的价值与意义。我说,这叫艺术的深邃,它具有激发与影响的功能。多年来,我一直关注着唐晋的“深邃”,以及他为之做出的探索与努力。

愿力是业力的对抗,没有强大的愿力是无法完成这些佛像刻印的。金石之心是什么?是坚固、刚强、专注、忠贞。没有这样一颗心如果拿得动那把刀!我想问,这是上天的拣选吗?让一个人写出了浩瀚无比的《玄奘》,又让他借一块儿平凡的石头,将佛请驻人间,以此回向于轮回的万物有情。这份愿力一定感召了到了天地。我注意到每尊佛像眉目间的表情,都有着细小生动的变化,那是刀与石之间猛烈精微的相互塑造,是坚毅与柔情的深刻对话。衣服的褶皱处,是慈悲与慈悲的凝视。自然飘逸的线条里,是流畅与断裂、虚与实、多与寡的取舍与智慧,传递着宇宙的风雷雨电,自然的鸟语花香,万物的此消彼长。再看进去,哪里还有时空。一切消失于无垠,消减于黑暗。佛法无边无际,殊不知无明也是无边无际。至深处,只有菩萨的微笑,一寸一寸感化着你,安慰着你,启示着你——

莲花开了/滿世界都是菩萨的微笑/天也无常/地也无常/回头一望/佛便是我/我便是你/何必去寻找……

顿时天宽地阔,觉照一片光明。

5月8日农历四月初四文殊菩萨圣诞

唐晋刻玄奘法师

写给一种敬意

文/吴笑冬 |诗人 现居山西太原

事关篆刻,方寸之间也是大问题。其实世间多少事,要想弄通最简单的事理,不是才智问题,却是才智下面的火,悠长而不绝。

爱,首先是对世界的询问,奇遇由此发生。写到此,我不由想起九十年代初古交“坚定诗会”的那次寻找。一晚上唐先生不知所踪。第二天他回来,说在西里峡谷的河边坐了一宿。那晚他想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九十年代,他几下江南,喜欢苏杭,似乎本就是烟雨中那独自欢喜的蓑翁。

提笔就是事,如影伴一生。他当然喜欢篆刻。大学时就刻一枚给我。至今我的藏书印,出自青年时他的手笔。

他有艺术天赋。他不停在询问这个世界。他爱这千年万年以来奇异的由来。他秉持着一个典型中国文人的品格。他把童真的玩耍进行到底。

刚看到有人说,书法也是画像,淡浓之间,线条之外,古意今会,乐趣无穷。在他构建的线条里,精妙之处,幻音之中,自有惜春的一花一木,述说绽放的离子,历久弥香,随缘随爱。

2019年5月2日晨

石头背后那个神秘的手势

文/默言 |独立设计师 书画家 现居四川成都

三五年一刹那,七八年一弹指,数十年一须臾...

唐晋从什么时候开始凿石治印?于时间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还是回到一枚沉默的石头。

很少读长篇,却将唐晋20多万字的《玄奘》一口气读完。奇幻磅礴的文字背后潜藏着一颗悲悯的诗心,由文字而猜想,唐晋很早就与佛结缘,或许打娘胎就带到人世间。《玄奘》中有文字“他天生便有归宿感”,我推测的那个“他”是指作者本人。唐晋在自言自语。

一直以为与佛结缘的人必有一颗金石心。所谓工匠精神是人对物油然而生的敬意,以及由此派生出来的一种恭敬到躬行的精神。从文字剔透的打磨到印石朴质的镌刻,以日以年,对石对案的枯坐,是让人迷恋不止的,只有创作者才能感同:那是怎样延绵的千秋,沉默的诉说...

身为设计师的自己,换位思考,深感方寸印石要收纳境界,其下刀的分寸与诗词下笔的推敲同为不易。书画同源,印之点线是对书法的了解,必从书出,须有书意,方得神采。而位置的经营、布阵谋略,须具备高度的概括能力。印石的诞生,从古玺秦汉印到两宋流派的萌芽,再到明清的百花齐放,从篆刻本身的识别到朱白文的刀功等等讲究,倘若用语言文字去说,说也说不完。在石头面前,舌头沉默吧。刻刀犹如冰冷的手术刀,心和眼在陡峭的刀锋游走,方寸之地的语言逻辑也好,视觉之结构解构的相关术语也罢,从事视觉设计和笔墨的自己,我只说这一股子劲儿:一埋头,一刀一世界、一石一乾坤的日日夜夜,那些个让石头绽放莲花,诞生观音,开出菩提的日子。我会发呆地认为,唐晋在埋头耕作时是念着咒语“嗡嘛呢呗咪吽”,一遍又一遍,穿梭在每个须臾和刹那的缝隙,那些印石上开出的图文是从时光的缝隙之间生长出来的。

石中有他,他中生石,又或者石我不分。

遥记 2006年夏天,我从青海湖过玛多返蜀途经玉树时,新寨停留,去了勒巴沟。玉树新寨的玛尼石20亿之多,世界之最,尤以勒巴沟为壮观。勒巴沟,实际上是一条峡谷。彼时几天前从玛多颠簸来,壮观与洪荒一路。而当我脚踩勒巴沟依然千年前的碎石路走进峡谷时,潺潺溪流恍若江南,溪流中大大小小的石头上刻满了六字真经。贞观十五年,文成公主从长安出发往吐蕃,途经玉树勒巴沟,自那之后的千余年,当地的佛教信徒们在狭长的沟内、大大小小的石头上刻满了数不清、看不尽、读不完的六字真经。千年流水的冲刷,每块石头上面的文字愈加剔透。抬头,陡峭的岩壁上满眼的经文图腾。岁月若倒淌,勒巴沟的石头为证。

将时光聚焦回来,勒巴沟溪流中和山崖峭壁上镌刻的六字真言,与唐晋刀下一排排呈线和面的形势出现在你面前的观音菩萨们,是不一样的震撼。我不知道唐晋到底刻了多少枚观音菩萨,心中开了多少朵莲花?或许他自己也数不过来吧。这与他几乎走遍全国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和攀爬过无数的摩崖石窟、常与他们亲馨对话密切相关。山西古迹文物众多,而唐晋太原人,早先收古汉砖且遵循石头的原理顺其本身之势,用刻刀去丈量、研磨,再将汉砖们凿刻成古厚的砚台,完成唐晋式的新古典绝活...这些个因是他后来将篆刻单独出来再创作,到他现在呈现的印石作品,到即将举办的篆刻展览,是为缘起吧。

勒巴沟石头上的六字真言流淌了千年,唐晋刻刀下诞生的观音菩萨们,倘若时间是倒淌的河流,千年之后一定会有另一个少年唐晋。当他偶尔回眸时,取其中一瓣莲花,便足以照见背后那个神秘的手势。

2019.04/成都

文|李郁葱 王源 韩高琦 吴笑冬 默言



月光的背影:诗歌是一种生活方式 

   

(按:月光的背影这篇文章,与我在转贴章闻哲文章时所附的一些思考有相关点。)



 

就像逛街,玩牌,睡觉,聊天一样,诗歌是一种生活方式。


不管有多么烦乱的事情缠绕,即使在上厕所的空隙,也愿意带一本诗集翻一翻;不管随身带的皮包有多么拥挤,里面总有一个小本子,密密麻麻写满了诗的词语;不管煮饭,工作,还是休息,总能带着一份诗的情感。我无法用语言表述这微妙的感觉,但确实体会到了一份生活的诗意:她,在大蒜和白菜之间,在尘土和光线之间,在悠闲和忙乱之间。


和真实的生活相比,诗歌是低的,不是高的。甚至所有的艺术都是低的,不是高的。诗歌也不是神秘的,封闭的。相反,是透明的,开放的。她精神的花朵开放在庸常生活的土壤中。她的纯粹在于“出淤泥而不染”,在于人类善良的天性,当然这不意味者每个人都会用诗歌的方式去生活。但我从许许多多努力生活的人身上看到了诗歌的光辉,并得益于此。


基于这个理由,诗歌应该是朴素的、低调的;同时也是宽广的、深刻的。正如完美的生活不能只有一个标准一样,完美的诗意往往不能由完美的文字呈现,诗人的苦恼正在于此。唐晋老师说:“诗歌永远是物质的敌人”,还说:“诗歌是小众的娱乐,并且,这样的娱乐更多的是自我赐予。诗歌不会走红,只会越来越冷清,直到异变。诗歌在现在、在未来都没有奇迹。”“如果诗歌最终成为犬儒主义,或者成为寺庙方物,或者成为传说,也是一种涅磐。”结论是:“写吧。我们写,目的是要获取内心的快慰,还是其他?”因为,“鱼为鱼而游泳,桃为桃而结果,奥登这句诗已经说尽了!”在这个下着秋雨的夜晚反复读这些话语,心里突然敞亮了。想起了里尔克:“诗并非像人们说得那样是感情,而是经验。为了写一行诗必然去观察许多城市,观察各种人和物,必须认识各种动物,必须感受鸟雀如何飞翔,必须知晓小花在晨曦中开放的神采,必须回想异土他乡的路途,回想那些不期而遇和早已料到的告别,回想朦胧的童年时光、夜晚、爱……”这一刻雨水分外激烈,超越了季节的允诺,肆意飞溅的雨滴让空气开始变冷。


唐晋老师的思考从诗的本质出发,结合现实,没有给诗歌以虚荣,没有给诗歌以幻想,最重要的是没有逃避命运。我认为,这个命运不是只属于诗歌的而是属于生活的。 我愿意把唐晋老师关于诗歌的思索看作是关于生命的思索,把他对诗歌的付出和所作的努力看作是对生活的敬意和生命的敬畏。诗歌孤独的本性是人的本性,诗歌的永远不是口号和炒作的对象,应该是灵魂深处的一眼泉水。是最自然的一个存在。是默默的影子和安静的冥想。成为诗人不是目的,事实是,一首诗歌的诞生并不意味着一个诗人的诞生。诗人不是词语的制造者,而是生命的担当者和维护者,是习惯思考并热爱生活的人。所以,成为一个真正生活的人才是目的。


里尔克同样在说明诗歌与生活这个问题。“艺术是万物的朦胧愿望”。最初看到这句话是不大理解的。为什么不说“艺术是艺术家的朦胧愿望呢?”今天突然明白了。万物才是主人,人同样是万物之一。艺术看上去凌驾于万物之上,那只是表面,事实是,艺术隐藏于万物的内核中。任何万物都希望能呈现和表达自己。包括一只秋天的黄瓜,在雨水中孤独地瑟瑟发抖。在生命的终点,这条黄瓜渴望着被人关注。这个时候诗人就会第一个听到它的呼唤,这个事物便成为了诗人的语言,诗人从这个庸常的生活景象中提炼出了具有普遍意义的生命本质,让每一个读者为之动容并引发强烈的共鸣。再回到里尔克关于“诗是经验”的论述中,可以清晰地感到诗人的旷世情怀,他渴望吟咏那些清澈的泉水倒映出的可亲而孤寂的遥远的事物,他必须让自己对一切了如指掌,然后进入深层次的思索,努力寻找彼此间隐秘的联系,从而更加坚定属于整个人类的生命理想,让诗歌的精神就像血液般滋养每个人的心灵。


我不是一个诗人,只是一个诗歌爱好者,一个认真生活的人。我渴望能写出好的诗歌作品,但我必须先好好生活。在充满问题的生活中创造诗意并享受诗意是我目前能做到的。


之所以写这篇文章是因为看到了唐晋老师关于山西诗歌的一些思考后有感而发。作为一个山西诗歌爱好者,我对本土诗人充满敬意。我十分欣赏他们安静的写作姿态,也欣赏他们智慧的生活方式。他们以学者和思想家的良知,引领着一大批诗歌爱好者前行。因此,我并不会因为山西诗歌在中国诗坛沉寂冷清而失落,也不会因为山西诗歌艰难发展而沮丧。 


说到底,诗歌是一种生活方式。必须这样,才有可能在有生之年真正体会到诗意的美好!



(此文摘自唐晋的新浪博客)



我读唐晋诗歌


竹无俗韵


在二十多年不间断的文学创作中,唐晋写下了数以千计的诗歌。相对于给他带来名气和声誉的小说而言,我更喜欢他的诗歌。事实上,唐晋本人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诗歌的情有独钟——他写《夏天的禁忌》,十几万字的小说只是源于一句唐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深厚的国学修为,对外国文学的广泛涉猎,使得现代汉语在唐晋笔下如同最灵巧的鱼,随心所欲地游走。


在较长一段时间的阅读中,我注意到小说和诗歌两种文体在唐晋作品中的互动。诗歌丰富了小说的语言,并使小说语言走向某种表述上的极致有了可能。而小说思维又带给唐晋诗作以无穷无尽的空间。可以这样说,在唐晋诗歌创作的各个阶段都有较为成功的代表作。这些作品之间不是超越与被超越的关系,而是共生关系,发展关系,借助唐晋博客上的20年诗作精选,这一点我们从他的创作脉络中能够清楚地看到。在创作之路上唐晋总是不断地寻找着新的角度,新的结构和新的表述方式,因而,他的作品总是、始终是值得期待的。


有风过的时候,龙须龙之舌信

无感觉地飘动,如无根之草

将划破眼膜、鼻窦和口腔,繁殖一片呆滞的目光

几个拼接处,不再是太阳的熔点

逢着天冷,盛装宝器的战车轧轧去后

雕图爆裂,就像女孩儿的心


就像我曾经,遭受他伤后拔刀再自伤

迸溅之鲜血就像这晶粒,满手,满手

这儿是肩臂浑圆的地方,是双乳长成的地方

而现在,那身体中未孕过的腹腔

是否会有一次呕吐?一阵痛楚?

殿内一幅杏黄织锦,一方分割的雕图

粗暴地印上失血的脸。讲解员叙述她的死

如指示棍不经意地从手中滑落


这是唐晋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首题为《分割的雕图》的诗歌。那时候唐晋应该只有二十一二岁。这首诗的副标题注明写给崇祯长公主。当年闯王李自成大军攻破北京,真正成了孤家寡人的崇祯帝对年仅15岁的长公主叹息道:你为何要生在帝王之家?崇祯帝用剑刺死了她,然后在紫禁城煤山的一棵槐树上自缢身亡。“雕图爆裂,就像女孩儿的心”,我猜测唐晋是在参观一次与明朝灭亡有关的展览中激发了创作灵感,他的视线停留在讲解员叙述的历史一瞬间——国亡家破之时,一个花季少女,为保全名节,竟被生身父亲手刃而亡。“迸溅之鲜血就像这晶粒,满手,满手”这样的诗句,令每一个读者动容,心似乎也在一滴一滴流血……记忆中这应该是组诗中的一首,另外的诗篇分别写给苏小小、甄妃和杨贵妃。写作这样的题材到今天为止不复再现,似乎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就戛然停止。从青春的角度看上去,本身的诗意就具有令人产生美好余味的审美价值,然而即使是这些寄予了浓重感情色彩的作品,唐晋在语言上和意象上的处理依旧延续着、保持着始终如一的新奇和独特。


飞蝇,飞蛾,长长的丝在它们的眼睛之间,树叶屈服于飞翔者的哲学——那些柞蚕,将光线分开。

还有黄蜂,追逐着被风吹干的皮肤,皮肤上残余的豆香和油菜花香——它们朝着露珠抖动尾端的栗色,仿佛不成熟的求婚者。

而真正的女人在她的房间里,一言不发。

哦,坐着的,以各种姿势坐着的女人们,更多的绣垫为她们把花朵变蓝!

还有赶往目的地的,她们的圆脸被乡村教师反复描述。

(那时,我们距离她们最远。那时我们心脏的图腾是一颗颗欢活的蝌蚪。)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幕!在玉米宽大的叶子间,那些青色与黄色编织的梦幻之床上,最美丽姑娘的睡眠被裸着上身的男人守卫!……那时,我们以为他是星辰。)


在三晋文艺圈组织的一次小型诗歌朗诵会上,几位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唐晋的散文诗《空庭》。那些飞动着的蛾子,扑鼻而来的豆香和油菜花香,宽大的玉米叶子,彩色丝线编织的眠床,还有冥想中美丽无暇的姑娘以及她们身边星辰般的卫士……如同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叩击着每个人内心中最真纯柔软的一部分,以一种梦幻般的力量引领着我们回到童年的美好时光。在长长的诵读过程中,童年的映像就像一张糖纸平展开来,而“一张平展的糖纸就像一张飞毯”,大家你一段,我一段,以接龙的方式完成了这首长诗的朗读,完成了一次阿拉伯飞毯式的浪漫巡礼。


我注意到唐晋创作《空庭》,恰好与他完成数十万字的圣·琼-佩斯解读笔记在同一个时期。对于一个成熟的作家而言,解读大师名作的过程是一个学习和思考的过程,也是一个漫长而持久的训练过程。唐晋在一次访谈中曾经说过,从1996年开始,他就不断地进行着对法国诗人佩斯整体作品的解读,有的篇章甚至解读了好多次。他在为三晋文艺圈所作的点评文章里,不止一次提到解读大师作品对于创作的益处。从《空庭》丰富的表现技巧,词语占有量的浩瀚强大,词语和意象随心所欲的运用上,可见一斑。因而,《空庭》具有明显的圣·琼-佩斯风格也就不足为奇了。从读者的角度,将唐晋的《空庭》比照佩斯的作品,如果熟悉唐晋的习惯手法,仍然可以看出他一贯的风格,那就是快速变化和推进诗行、形成大幅度的跨越、意象庞杂似乎从不拣选,随心所欲地运用每一个他认为准确的、有用的词,往往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激发你对美的思考。


阳光落在屋顶而他落在脐带上

垂死的太监凝视世界的第一幕


阳光落在屋顶而她落在深深的井底

三万两黄金换不来一个高贵的黄昏


阳光落在屋顶而它落在枝桠间

……我们有着门票一样薄的幸福


这是唐晋为金汝平的《故宫》而作的一首和诗。在创作氛围浓厚,沟通渠道畅通的山西诗歌群体中,唱和之作数量众多,佳作迭出。唐晋,是这种互动形式的倡导者和积极实践者。不难看出,这首诗依然与历史有关。虽然只有短短的六行,但整首诗歌耐人寻味,在语言的运用上,意象的拣选上和节奏的控制上,都显现出不一般的水准,用“字字珠玑”来形容它的精妙也毫不为过。正如诗人雷霆给出的评论:“高贵是唐晋诗歌的一大特征,而他调动的千万意象,正是高贵的诗歌元素,由他巧妙的组合,加上浩荡而来的逼面才华,使诗歌一下子就到达了精神的高度。”


我们知道,故宫题材的作品数不胜数,唐晋的视角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诗人以鸥鸟的姿态飞翔在历史的天空,以悲悯的情怀关注着古老而神秘的故宫,以虔诚的膜拜迎接阳光般的洗礼,以批判现实主义精神思考和揭示着人生的真谛。成与败,荣与辱,是与非,相对于世事的变迁,生命的短暂,令诗人发出了这样的慨叹:“……我们有着门票一样薄的幸福”! 


唐晋诗作中长诗和组诗的众多,在山西诗歌界比较罕见。诗人宋耀珍在一篇评论文章里为唐晋作过一次精确的统计:“唐晋在1990年——1992年期间,共创作了13首长诗:《吉檀迦丽》、《月壤》、《镜泊》、《马逝》、《雪歌》、《黄昏》、《康巴淖尔》、《李煜》、《水中花》、《梦土》、《晚钟》、《水狱》和《玫瑰》。另外还创作了11首大型组诗。”宋耀珍并且就此现象谈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唐晋擅长并热衷的长诗创作,一方面来源于他的天分,另一方面他的结构能力也在其中起着很大的作用。”宋耀珍的评论文章写于1995年,我想,唐晋恰恰也是在那段时期转向了长篇小说的创作,这里面是不是也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呢?唐晋2008年以来创作的组诗《寒冬夜行人》、《不存在的骑士》和《隐形的城市》,全部为十四行诗,一共125首,标题和首句均取自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小说。这三组诗歌所展现的都是普普通通的都市生活场景,诗人满怀激情,大开大合,收放自如,真实而艺术地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人们面临着的巨大生存压力——情感的困惑,内心的冲突以及人性的复苏等等。这是三组无论在文本意义上,还是在现实意义上都非常值得一读的优秀诗歌。在此不做赘述。


是不是春天,紧连着你华丽的衣裙

修长的腿,涉足一切所有,在旧式建筑

和拱起的墨色花朵的土壤间。是不是你的欢快

踏响了镶着金边的楼梯,脚踝颤动

散发出低于花朵的气息,但比花朵甜美

是不是你的笑,展开钻石的六面

展示着深邃,像你在独居的夜里闪光

将我闲置在另一片幽暗的土壤


这是唐晋长诗《神话》开头的几行。 “诗人在‘是不是……’的一连串追问中展开汹涌澎湃的诗行,为爱的神话赋予了光线和涌动的血液,细碎的言词饱含爱与美的汁液。(赵泽亭)”诗人麻小燕读了这首诗之后激动地写下这样一段评论:“《神话》就像圣经唱诗班咏唱的圣乐,我们被带向博爱、慈祥与高尚,将尘世的污浊抛到九霄云外。”说得多好啊!一首诗能够给人以极大的美感,荡涤人们的心灵,应该是作者最大的欣慰了吧!


在我看来,这首诗充分展现了唐晋诗歌外圆内方的特点——内在构架气势恢宏,大而饱满,语言极度自由;游刃有余的创作技巧为他的作品剪裁了圆润华美的外衣,精致而合体。就像光线里盘旋而下的花瓣,让人不忍心看它坠地,而它也坠不到地上,飘到了另一个时空走廊里。《神话》以其内在与外在的和谐大美,形成了回环复沓的旋律,从而赋予其神话一般永久的艺术生命力。


曾经在一篇访谈文字中读到唐晋的诗歌观点:诗是灵魂的外在形式,灵魂是什么样子,诗就是什么样子。


我记住了。



从子夜到黎明——唐晋印象


文/赵化鲁(山西)


题记: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



提笔为唐晋写点文字,内心颇费踌躇。担心笔力窘困是一方面,另外,我和唐晋并不熟稔,或者说,他也许并不认识我。就以称谓而言,称其老师、先生、兄长,哪个更妥帖呢?一时还真拿捏不准。


知道唐晋是在太原日报的“双塔”副刊。1992年秋,我离开教书三年的中学,赴太原脱产进修。仓皇负笈北上,一者为了摆脱现实的沉闷和枯燥,更根本的,源于心底对现状和命运的不甘。


初入省教院,踌躇满志。考研、写作、入党,各种念头纷至沓来。随后,入党事迟滞,考研心倦怠,而写作伴着情感的浮沉一直坚持着。于是,格外留意省内外与文学相关的报刊杂志,山西日报、山西晚报、太原日报均有文艺副刊,太原日报的“双塔”副刊吸引了我的注意。其时,正连载燕治国老师一组现代作家印象的文章,我读得津津有味。王富仁先生写郁达夫的文章《他精神上永远是一个孩子》,剪贴下来,至今还珍藏在我的书册。


太原日报副刊的“双塔”二字,为冰心先生所题,秀气典雅。旁边编辑栏里,我第一次看到了 “唐晋”。 “唐晋”之名的大气和冰心题字的秀雅,以及副刊文学气息的浓郁,让我对太原日报产生了别一样的情愫。副刊好像是编辑轮流值班,而唐晋留给我的印象最深。诗歌《一只鸟从故乡飞过》的发表,倏然拉近了我和太原日报的距离。


1993年暑假,故园小住,神思凝聚,《一只鸟从故乡飞过》悄然而生。开学后,忐忑地把它寄给了太原日报。一日,在图书馆阅览,从报架上取下太原日报,署名“艾帆”的诗歌赫然入目:我的诗歌发表了!从8月24日动笔,到10月5日见报,其间月余。写作,邮寄,发表,看似寻常的过程,但这中间有编辑和作者思维的碰撞,情意的流转。诗歌发表在唐晋责编的1676期“双塔”副刊上。翻阅当时的日记,我留下了这样一段话:“这十九行诗的发表,对孤寂文途前行的我,是一个莫大的安慰和鼓励。我由衷地感谢生活,感谢赋予我诗情的人和事,当然也要感谢发我诗的唐晋先生!”


后来,唐晋又编发了我的另外一组诗。怀着仰慕和谢意,去过一次报社。走近副刊部,得知这个身材颀长,面容白皙,戴副眼镜的青年男子即为唐晋时,心里暗自称奇。据说唐晋写诗,玉树临风的唐晋与缪斯共舞,该是怎样的美轮美奂呵。原谅我如此表述彼时的心情,因为唐晋留给我的印象堪称完美。


算来我们见面时,唐晋不过二十七、八。十五年后,从文友博客看其微微发福的身材和蓄起的长发,慨叹岁月流逝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唐晋的人和艺术都在走向成熟。近年,唐晋著作颇丰,还获得了2000年度山西新世纪文学奖。而在我心底,纵使生活颠沛流离,文学的火种一直没有泯灭。迷恋文学,也珍藏着与唐晋的文脉情缘。


去年秋天以来,因工作关系,有了更多的时间读书写作。借助网络,我如虎添翼。新浪开博,加入三晋文艺圈,有幸与唐晋重逢,并结识诸多师友。日前,与燕赵文友以联酬和,博客示人后,唐晋妙笔点化,成一佳对:


下台上网整日舞文弄墨

出山入世经年作赋吟诗


奥运期间,我的博文,被三晋文艺圈推荐后,经唐晋手见诸报端。时隔十五载,与太原日报再度聚首,白云苍狗,世事沧桑,而贯穿其间的幸有唐晋,怎不让人几番唏嘘呢。


和唐晋因文字结缘,现实生活中,我们来往阙如,更多的交流尽付文字。他有熬夜的习惯,在其博客,凌晨一、两点发文是常事。子夜,我在博客挥就的文字,唐晋也会偶尔夜半造访、浏览。


从子夜到黎明,是我和唐晋的写作状态,也是我们交往的形象表征。子夜泅渡的我,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文学爱好者,黎明时分笔耕不辍的唐晋,在我看来,已然文学天空里的启明。在我的文学求索中,唐晋确实起到了老师的引导作用。才学和品格,唐晋堪为我的先生,如兄长般的唐晋今夜会不约而同地和我在文字里相逢吗?


从子夜到黎明,我和唐晋同行……





唐晋的诗:



◎ 泥石流

麻木的过程包括第四纪冰川,在庐山
冲天的树木遮蔽了巨大的擦痕
一块巨石或许比我们更擅长遗忘。
麻木的过程始于美,百米之下岷江
飞出空调车窗的视线,不像我身边城市的河水
一个崖壁暴露着它曾经沧海的一面
用挤挤挨挨的贝壳层,讲述冲击力。
时间分别过去八年和一年,因为相同的灾难
带来这不同寻常的夜晚。
掠获了更多人的氧气,从九寨
我往返汶川与茂县,没有高原反应
买下一个女孩的小刀,和中年男子车架上的鲜桃
她说,叔叔买下小刀吧,可以帮你削水果
开学我要攒学费,五毛钱一把。
他说,刚刚摘下的桃子,还连理着茎叶
两元一斤,要不回到成都你会后悔。
在我旅途的开销中,于是增加了
五元钱一把的小刀,以及长达一天的骄傲
……如果她和他活着,在废墟中哭喊寻找
除了彼此,空气中不存在更多的关怀
为远方的陌生人消除内心的羞耻……
而泥石流将他们的人生又一次变成瓦砾
堰塞湖重新摇晃深处的死者
小镇的明亮吸入卫星地图的白
仪器用一个数据点改掉了悲哀的面积
如同我酒醉后随机送出的爱心包裹。
昨天是汉旺,好运从不在这个洼地蓄积
永不呼吸的指针也会有突如其来的颤栗。
早一些日子是舟曲,未能浮上从天而降的汪洋
一些父亲被送走,一些冰冷的辫子
抖出母亲最瘦弱的肋骨
相似的场景否定一切前进的时间
所有的过去像今天荡然无存。
麻木的过程始于消融,始于诞生
始于高处的一无所有
始于婴儿的啼哭,即将泛滥的开端……


◎ 细腰

新建路津渡茶堂,阳光
比喇叭声更急。从广州回来的老宁
面颊削瘦,几百年未销的南渡情结
杯盏移换间,礼貌地夸奖女服务员:
楚女细腰。按空间折算
她属于湖北省界,除了容颜
一切皆婉约。楚女细腰
南腔北调,绝妙好辞在耳蜗深处
荡起有趣的回音:丑女细腰。丑女细腰……
但我们不觉神思恍惚
不觉疲惫后的酸涩——低着头
在传菜房把玩杯子。
没有早餐,工作操之后拚命清醒
如果有翻台,算是一天的幸运
客去楼空,才有速食主义
仅仅两年前,“我还懂得丰腴
精神饱满,一夜看尽十集韩剧……”
消瘦令人枯萎,气血不周正
影响了眉眼,以及老板们的食欲
酒足之后散开,我见老宁之腰
盈盈一握,不得多语
行走在暑热中,顶着无数头衔
商盟副理事兼秘书长,网站
聘为总编,两份杂志不可或缺
场面上来去自如,长时间保持微笑
——在心脏摆动的U字前
不由自主会加上一声感叹
像他一贯追求的圆满
不仅楚女变了丑女
祖国亦搞成走国


◎ 身份

随动转向,流线型大灯,自动清洗
帮你寻找坦途,高穿透性雾灯,深色玻璃
窗外,整个世界都在降速。
双探头雷达形成壁垒,停车入位
为公共绿地划分阶级,弧线,轴距惊人
鲨鱼前脸满足你的暗喻。
黄金尾气!百公里奔跑后的新物质
像白人女郎,如果称呼她银魅
你的引擎将造就时代哲学最伟大的降解。
碳纤维骨盆分娩出姓氏配置
三维激光视觉构筑专属区间
不要忽略马力,正如你重视的念头
对于今天的现实应有遗弃的自由。

不屑于街道和城市
不屑于向空气撞击。
“那么,安全气囊,其他一些驾驶考虑?”
“哦,没关系,他们已是机器的一部分。”


◎ 不可一世

……于是我们叫停了推土机。叫停了
外卖和免费咖啡。早晨从暑热开始
所有人都服从于一个思想,面朝东方
东方在肮脏破旧中恢复着模样。
还不是紧要关头,时间无法被圈占
当你试图通过法律宣扬兄弟之爱
你的慷慨助燃着坏脾气
我们将生产无辜的中午和狂躁不安的夜晚
那些大厦在奠基之日便埋下阴影
于是我们沉沦在市长不愉快的梦境
像开发商杯口的高脂泡沫。
够不上一个世纪,忍让完这个春天
大地堆满钢盔和防暴盾
挤挤挨挨的观看者——那是我们的人民
街巷的命名核心,不是所有权
而你和我们谈资本,资本的毛细血孔
如果没有家电补贴,和谐社会的好心肠
这样的墙壁凭什么沐浴时代之光?
还不是最后关头,除了他本人
任何事物不会惊动档案
于是我们造册,营造生活自由度
爱怜他的妻子和儿女,有感于这选择
直到眼前一亮,阳光激起漫天尘土。
但是他的固执和背叛,无法被纠正
他的世界无法被取缔。还有他的诗篇
没有更多腐朽可以占有
拿不出平尺的蜗居竟然成为堡垒
他沉默,他抵御,他对抗
这个鸟人,来源简单,不可一世


◎ YES

YES,亲密无间,睡眠中共同的走向
多毛的大腿和微微翘起的脚趾,并非梦境
第二天,产生效应的法律
看着他们吃下彼此厌倦的食谱
YES,因为爱,短于刀叉的单词
你用龙虾的橙色暧昧,恨不得终止这一天
沉溺于唇的温度,YES,是爱
约定的硬度,朝明天打开新的香味
我们不屑于任何床单,任何角度的脊椎
你的昏沉或者不被探索的世界
用偶尔多汁液的鳞茎说出:YES
在幼童交叠的奔跑里揪出喘息
在无辜者的默然中,印刷你的期许
如果不是重新生长……可以折断
从一场冷冰冰的搅拌完成雄心勃勃的礼仪
YES,不会分开,当肉体嗅着空气
你的目光冲毁了更多桥梁
不会停顿,直到厌倦之门降下
通过口涎浇筑死亡之词:YES,是爱
重力下的荼毒和美味,向最深处扎根
YES,YES,YES,YES……
牢不可破,像地堡抗衡火焰


◎ 黑海

绝不把这样一天交给上帝
绝不把书橱里的祈祷和白纸上的幻觉
簌簌抖动的风声和被穿越的噩梦
交给瞎子。除了另一张脸
绝不把皎洁交给月亮,赞美中惶恐不安
像一个被谎言煮沸的城市。
远光升起了黑海,泡沫高于波浪
最笨拙的姑娘湮灭于舞鞋
绝不把童真交给苹果
而惊醒我的不是微弱的气息
岁月在死亡的睡中长出长缨
在饱满的吸管中长出浆水
在浆水中长出铁流的涌动
尘灰焊死的土地又一次崩开
把一切肉身变作失踪的名字
集体的沉沦从来不是意外。
战战兢兢,为这薄壳的世界
应约砸下十字。封死耳朵的长眠
直到万物不经腐烂的时刻到来。
因为高处一言不发,绝不相信人也沉默
投入地火,投入空气,盐一样干净
新一年的风卷着粗砺的舌头。


◎ 飞鸽传书

他的阴天,战壕长出死鬼,咯吱咯吱的雪
左手写下,预算,生活和炮灰。
早晨在厚窗子外发臭,被期待的下一次
新光芒与新拔起的软木塞,属于
他的阴天,有人一睁眼就诅咒的他
穿着流水线上起伏的睡衣
按惯例蠕动着牙齿。他的胃囊
建立起交通管制;有人一到天黑就会爱他。
不算糟糕的阴天,在锈迹中变老
他的子孙跳出黑色枪栓,一点儿金色的亮
让他既不忏悔,也不感恩
像履带碾过的甘蔗,有人一生唾弃的他
左手写着元音和魔鬼的名字
并且画上曾被梦见过的嘴唇,咯吱咯吱的嘴唇。
他的阴天,雾气中悬浮肺泡深处的硫磺
有人通过数字记住他,把旗帜拔出旧照片
插回疲惫的前列腺。布纹纸之春
一些花朵虽然肥胖,但不会开败
直到铅笔刀轻轻刮去。他的阴天
抖着,面肌痉挛,胡须间涂满修正液
喷头里拧开愤怒的汽油
有人变得干净,通过他记住灰烬和颓废。
他的阴天,在劫掠中垂下头去
不可一世的鼻子被一滴液体拉长


◎ 猪流感

多毛的躯壳和绸缎一样的皮肤
便溺的沼泽中沦陷
惯性中遗忘掉大于叶子的耻辱
因为遥远的世界眯起相同的眼睛
因为空虚的诗篇共享一个表情
腹部的节奏证明活着与起伏
一起撒欢,当喜悦不可遏制。
我不为青草中升起的牧歌稍停
在拔去炮弹般的足迹里
感觉无足轻重的粉碎
扎入食物的鼻孔和香气中的翕动
不会为彼此的窒息让出空气
而徒劳的叹息又从何处被听到
怜悯多么可笑,如此的不安
偶尔像悬浮的灰烬飘落人间
大声吼叫着的肺泡和舌尖搅动的飓风
语言和挣扎都为弱者所用。
我不把时间烈火烘烤低于槽孔的梦
而睡床上的翻覆因何值得赞颂
亮堂堂的圆月和圣殿的比喻
理直气壮的屠刀和不容置疑的审判
看不见的地方莫名其妙许诺着永生
我知道这一天的水流不会奏响喉咙
不会把一切洗净


◎ 大火

大火在别处燃烧。大雨在别处潇潇。
我们的皮囊又多了一天的油膏。
活着真好。短促的气息从不用来质疑
直把眠床搬上明天的骷髅地。
大火在燃烧,杀死所有的液化气和氧气
杀死高铁,用更多的化身预算死亡开发区
那些隆隆响着的并不一定是动力
有谁会拿出沉默的诗篇。除了野兽
软绵绵的世界擦不亮黑幕。
通往天堂的河水将焦渴者化为尘土
这是别处的尘土,大火在别处燃烧
我们的心脏刚刚接上导火索。


◎ 晴朗

在疾驰而过的大厦远端看到晴朗
在举着牛角火炬的孩子脸上看到晴朗
在目盲者眼中,因为消除记忆而变得稀薄
像翻车带起来的花一样的水晴朗
在没有童年的乞讨者手中,黑色的硬币
涂垢着制造者生活的晴朗
在天桥上游荡的瘦肩两边看到晴朗
在笑着笑着哭起来的两个人脚下
看到旅行包上航空标签的晴朗
在早报裹着的麻花上
看到先进生产者一生的晴朗
在输液管高高挂起的支架上
看到如释重负的晴朗
在钢圈和丝绸组成的花灯里面
看到和谐社会的晴朗
在大叶白菜和豆腐照亮的瞳仁内
看到走过饥饿者的晴朗

在一场大雪之后的晴朗中
看到你,我的晴朗


◎ 陌生人来了

陌生人来了,陌生人到来,
带着陌生起来的一天
又一天。当他对自己厌倦
硫化玻璃会慢慢脱光一切
外套,内衣,头发和牙齿
被抚摸擦亮的皮肤。
攥着手稿,伏身痛快地呕吐
听那些脚步放轻,放得轻轻
没有气息像第一缕风唤醒脖颈
因为陌生人到来,痛苦渐渐离开
他的空间堆起阴影,和别人的笑声
他的心灵逃向词汇中
而更多的流星填满着陨石坑
惟有这些才让他找回过去
像一个指纹留住灰尘。
陌生人来了,陌生人终究要到来
曾经有热吻一样的印记
会比骨头还要苍白


◎ 三聚氰胺

1966,他们多数的时间用来撬开……那么多
铁皮生锈,薄膜被脂肪充满,牙床发白
撬着,扁平的曲柄锥鼓起青筋,太阳在下坠
粉尘弥漫,雄鸡的尾毛油亮,露出口罩外的黑
非常像一个夜晚,但牲畜不会在星辰中咀嚼……
然后捧起微温的下巴,让味觉代替汉字说出:
信仰的一部分,食品,生活为质量开始。
暑天把他的哭泣交给劈裂的门板,急促的叩击
交给沸腾的水;车床震颤,搅拌机旋上高处
北方的青草牙牙学语。而那些爆开的瞬间播下他们的影子。
像一个夜晚,怀抱在鞍背闭紧,小心翼翼
绕过公社的残缺,看见母牛穿越柏油的蒸汽
五十岁的手指深入蠕动着的嘴,睡去,靠着窗
——来自天津的铁皮,来自天津的圆柱体概念
洁白,瓷勺的撬动传递盈满的知识,那是美味
而他嗅到了福气的风向。今天,习惯了服从
梦里会找回令人失望的旧况——他们,苍老的他们
不是身边的苍老,是冷却,光线只投向新货场大街
8号,不是启幕日,是他离开的背后,焦黄的手
沉默的铁皮罐,空荡荡的眼窝……撬着,撬着
香气扑鼻,全家红润的面庞,鲜活的……“花瓣”
一次又一次被撬开,粗糙蛋白的回忆,强硬的块垒
无形中投下了什么,这么多年的闪电与雷雨
辽阔的容身之处——现在,他觉不出异样。


◎ 阴险地

阴险地呼吸三岁的天象
画着箭头,在雪白的墙上
而你像一座拆不掉的迷宫。

阴险地画着箭头,让它下降
全球的风都吹不醒灰烬
而你的一次叹息燃烧到了今天。

阴险地吹着灰烬,直到牙齿发黑
并不是苍老中的恩赐,还有索取
而你为了梦想失重反复扭动。

阴险地这样做,那样做
阴险地擦拭所有发光的东西
其中注定有一面镜子长出四肢
而你如同一朵花,催开更多的旧马达。


◎ 坠落

坠落,或伊卡洛斯,或失败的父亲
苦苦寻求失意者的时间刻度
涡卷技师的瞄准仪
难道上帝一天也不曾离开瞭望孔?
寰宇之内,割礼或葬礼
成年仪式在矛头镀铬,还有
一碰就弯的宽刃青铜
令地底变得更深,或更陌生。
丰饶的牛角打起唿哨
纵欲的羊蹄惊碎贝壳之镜
惟有羽翼,蓝蓝海上求取的泡沫
给予天空更空。
带来或宣读,有光或有躯壳
善妒者看到的少于咒怨或诉求。
而那里被称作尽头
尽头被称作幸运或不幸
——仅仅在天鹅的漱口水中
或从未诞生的粥样动脉下


◎ 一生不可自决

迈着长长的步子,却不能像夕阳
尽享云中的沉睡。大地的莽苍
掩盖一个人的思想,他正处于疲倦中
而星辰浸泡在水上。没有鸣叫
惊动脉搏,和随着夜色渐渐张开的
温柔的眼睛。他正呆在遐思的深处

像羽虫在树梢蠕动。此时
田野折服的植物发出呼唤,渠水
在他内心挖下第一锹。
过去的时辰比不上这样的暗淡
(当她们说“够了”,而不是“足够”
一束光会沿着来路回到黑色的眼眶)

而这又是怎样一个正午。神灵
用乞丐的行列藏匿着力量。
返回世间的果实在悄悄蒸发
让我们说是中年的虚弱,一切不再掌握
一切在放弃中寻找着源头。
 
抒情,惟有河水可以比喻抒情
大段大段的河水带着垮塌的气泡
为一个人的叹息变得明亮。
(抒情使元音到了尾声……)
蚂蚁角上的河流,在春天的洞穴堆起沙粒
看着落叶上镰刀发白的刺青

是你抛出的疑问和回答?
是你轻叩着牙齿,轻叩手风琴的白键
试图欢快地行进,却属于挽歌?
飞翔的前半生!太多羽毛的准备!
嘹亮的歌喉朝着肃穆的天庭!

一个人惊醒着抹去风冷,听到高处的颤抖
一个人预感着消失,画出遍地葡萄。


◎ 无题

倒悬在曾经的大海深处
听任静静的碾压消除动荡
倒悬在曾经变白的梦境里
用苍苍十指叩击
从无尽的巷道锚护中找到风帆
从酸涩的汪洋中升起泉水
世界给出指针上的狭小
倒悬在黄金的冰冷中
徒有漫天星星。
不是为了打开辽广之门
黑夜不会从此冷峻
岭上呼啸的疾风摇晃命运之额
与我们在深邃处隔绝
倒悬在噤声和耳语中
倒悬在粗关节支起的箭头顶端
一个瞬间被告知意义
最微弱的呼吸像岩浆突破出口
那是我们从不曾安眠的地底
除了火焰,还有轰隆隆的绞力。
倒悬在若有若无的哭泣中
有如根茎对提升感恩
倒悬在永不疲倦的抗衡内部
直到群山敞开怀抱


◎ 葬礼

埋葬了太多。太多,不是全部
迄今,不是所有。太多的埋葬
太多的阴天和阴郁,内心越挖越深。
时间带着纽扣上的红条绳跳上冬青
荠麦在最薄的泥土下安睡,仿佛
乖觉地侍应:我们不自然的醉太多!
太多,不是全部,不是瞬间的唏嘘
昨天掀去了绣花的棉被,在泛着白灰
和草木腥味的一瓢水面
洗干净她的睡眠——那睡眠
像一只温热的蛋壳,烘烤着世界
像轻轻的叩击,她对她的爱
倾囊而出;现在,飘摇,薄如蝉翼
如清风,如断续在街头的电话
你的忙音,应和着这个季节的衰弱
太多,太多,不是全部,迄今
不是所有,留给我最后一次选择
最后一次,宛如望着灰烬
灰烬上空,浓重的烟雾,脂肪,维他命
V5,黑线袜,柔情的舌尖滑过——
埋葬了太多皮囊。我爱你的灵魂
颤抖着说出,非我所愿
夜晚,你的丰腴和垂视
你的青春。我爱这些
太多的爱,不足以完全埋葬
我被迫爱你冰冷的一刻,因为早于迟暮


◎ 魔镜

“带给某种寂静,但不是这种”
他用力擦去那一张脸。

(春天轰响了巨大的引擎。鸟群越过屋顶
他的头沉入浴缸,听从着梦的泛滥)

“但是必须对答,必须凝视”
什么样的爱情把你们组成一体
像果肉和它的根茎,在发紧的喉咙里也不分开

(你想知道什么,你又能主宰了什么?
你是一粒酸莓,想在白昼洗掉黑)


◎ 神话

是不是春天,紧连着你华丽的衣裙
修长的腿,涉足一切所有,在旧式建筑
和拱起的墨色花朵的土壤间。是不是你的欢快
踏响了镶着金边的楼梯,脚踝颤动
散发出低于花朵的气息,但比花朵甜美
是不是你的笑,展开钻石的六面
展示着深邃,像你在独居的夜里闪光
将我闲置在另一片幽暗的土壤
是不是挖掘,取出季节膨胀的根茎
连带着我愤怒的心,为你变得松软的心
仿佛雨水掏空的泥土。是不是你的静谧
取代着圆月的夜,起伏的世界聚集暖意
催开我一束最小的涟漪。是不是一次惊动
一次闪电,横穿了牛毛纹的笔记本
将太多的碎屑对应你的低泣。是不是泉水
不分昼夜的流淌,融消着周围的敌对
给你更加轻松的笑肌,面对疯狂的刹那
是不是掌控,掌控之间,惘然若失
谛听风声和玩伴的咳嗽。你的辫子
留下疑问,留下死结。紫罗兰的光泽
挺出你的耳廓,把美丽分成纤巧的拂摆
细在心痛之间,在我紧紧闭住的鼻翼下面
是不是你的飘摇,让生活架起龙骨和前桅
给我一块眺望的甲板和颤抖的天平梁
曙光早于你的微笑,雾霭中,是不是消失
悄悄打开青铜瓶口,播出一句咒语:
让你庞大的爱永远受制于心灵的小口径
而我的叹息拾波远去,潮湿到窒息
是不是你的恍惚,驱驶往日的铁锚
滑过大洋深处的桐油,过去的面孔
摘掉那些言辞,成为你血液里的酸
成为双指拈起的枯黄颗粒。是不是盐
在残损的侧面映出你的皱纹,垂下的手
在褐黄的苦点试出你的焦渴,你的紧张
在晶莹的内心刻下你的梦境,离奇的空白
在碎裂的盟誓里区别出你的语言
你的动脉节拍。是不是那强大的收缩
带动你的爱欲,像魔灯一样死于触摸
是不是宽厚的掌纹,在你的睡眠中
记下藏在挂钟核心的一句话,一小段诺言
一次带着香皂味的亲吻。无数次转身
在镜中跋涉,你的身世染了太多的白
太多的冰冷;你把背影印上最远的墙壁
是不是大雨剥蚀了百叶窗后的幸福
那一切来得都太快,无法争辩
如同绳索拉动它的活结,你闻到跟踪而来的
命运,你的头颅微微翘起。是不是高傲
唤醒了芦苇中的暴力,河流翻去
影像最少的那一页。是不是飞雪的犹疑
和你青丝的浩荡,让我看到了终点
是不是一个站牌把我引向你的湎想
是不是一杯水,一次迟迟的吞咽
是不是步履匆促的人群和窗外的时光
你在靠近寒冷,靠近网球消失的速度
你的指尖在电话线上,心覆盖了整个城市
是不是悄无声息的笑就是接近你
是不是莫名的疼痛就是接近你
是不是一场昏睡和一场大梦就可以确定
我在你的罗网中,像一粒斑点被瓢虫唤醒
是不是这样就是接近,就是浑然一体?
现在,洁净的白纸承载着诗篇
船只承载着活火山、陆桥与海岸线
承载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君王,承载着引颈的羔羊
船只两头尖尖,来处和去处极细极细
是不是这样的弓弩控制着命运的决断
是不是瞄准仪和瞭望孔,透过红外线
感受到我的沸腾,默数着我的冰冷
是不是你的眼睛像一滴渐渐凸起的露珠
另一只在迷惘里紧闭,你用急促的呼吸
使大地变成树叶,你用不可遏制的激情
使我变成袅袅上升的蒸汽。是不是幻境
是不是回转的时光,没有国界和制度的花园
没有等级的植被,阔叶,针叶,蕨藓
青苔,圆润的果实,锯齿边像帘帷轻轻翻卷
你的脚印留在色彩中,留在喘息里
你的翅膀挂在岩石上,如同此时的心情
是不是安详,是不是松懈,是不是美
是不是一次永久的感染?你感染着大地的勇气
你比大地更早地斑驳,用来迎接我的残损
是不是漫长的书写都说不尽这一切?
是不是只有沉默才可以抵达,才可以深入
像种子一样扎下,变成你的血管,你的脉络
变成你的语气和习惯,直到你最终丑陋的一部分
是不是沉默也无法透明,让今天笼罩在雪雾中
仅仅许诺明日的晴朗。这诗篇!
小小的兵蚁和工蚁,为建筑送上啮咬的花纹
小小的萤火,蟋蟀,制造出的幻灭的声音!
是不是还有更清净、更悠长的泉水
能把你的吻变成大海;是不是还有更曼妙的语辞
把你高举上云端,变成无形的披风和飘带
是不是还有更多的爱,让我的贫乏感到惭愧
是不是还有更飘摇的烛火和更飘摇的衬衫
驱动你的光芒?多么绚烂的爆燃!
一天的流逝被上帝记下千年,我和你之间
又流逝了多少个一瞬?是不是空旷
埋葬着一个未知,从我的书桌彼端
直到你的键盘处。你的手拂过,像鸿雁落下
你的述说闪烁着翎羽的柔情。那像宝石
你用你的宝石令我更加高贵……亲爱的,是不是?


◎ 圣诞有赠

“我只把这额头放在你面前。”
我只把雪花放在世界的每一个转弯处
放在珐琅玻璃的蓝色下面。温度像爱那样
慢慢渗透,晶莹的波涛
沿着荆棘刺破的脚踵葬身甘泉。
这是神灵都愿意倦怠的时刻——呵
干草围绕着你的伯利恒,星辰
化为匆忙的使者,你的谛听和萌动
同时发生,迎接无边大地的唇语。
你的名字取代了所有绿色
让春天策纵在烛光之上,宛如
飞鸟为它的成长变成朝霞……
我只把今夜的剩余放在你的枕侧
像盐的气息放在沉睡的泥土中


◎ 梦土

在荒漠上,我所欠缺的,饥渴把我教会。
铜铃响彻的,是疲惫的驼峰下
白色的枕骨。水拍岸了,水于是就清澈。
 
我,牧人的头脑,就是这样的一种
擅长雕琢的工艺,在思想中选择尺寸
像非洲的嘴唇,重视冲击的力度和勇气
却使智慧的前额萎缩。漆黑的灌木
红马一跃而过时,截取向阳的一枝
对于死亡,这是宗教;对于爱,这是风。
 
对于一团僵化成石头的泥土
我攀援着,走过每一处细小的缝隙。
羔羊,青草是它们的依靠,通过单调的咀嚼
细肉萌发了臼齿,龋烂时
又一批女孩暴露在阳光下,除了母亲
没有谁朗诵过她们的名字。

我端坐在壁画的檐下,像蜘蛛一样敏感。
最大的恐怖产生于听,静寂的草虫
用睫毛来剔须,修理手爪
把惊骇的眼珠当作新娘,呼吸浊重。
我想起杏黄的蚰蜒,微弱到难以横越
大半的生命附属于一个台阶,仿佛残余的篆刻
抹去这艺术的是比它更小的蝼蚁。

树荫东渐,空虚向南移
能够抓紧的,只有一碗野麦羹。
作为食物,麦子并不孤独
土地以处女陪它生长,火焰给它以精神
随后占领我们的身体,排挤一切酸楚
它整齐,结实,仿佛进入粮仓

看啊,堕落!一粒子弹就放逐了灵魂。
罪责:悲哀,鄙薄,愚蠢和盲目
大口喝酒,暗地里的诅咒,小小的幸福;
痛苦:坚定,自信,鼓舞和幻想
拼命地拉直这弹簧
狡狯的神,镜子后的火山
庞培成了庞培的赌资。

谁又倾心于挖掘?语言针对乏困的心
善良针对购物大厦,针对浅尝的活剧
长久?通过金苹果,童话得到了公主
通过孩子,茅屋得到了秋风
一切都在指证。领一次妙谛,花成为花
领一次鲜血,伤口成为伤口。

我耕读的这一生,播下蛆虫
只能收获腐朽。忘忧而清乐
让梅花收回他的娇妻,谷雨后
还是一无所有。黄鹂飞过柳树的眉
黄鹂负责了柳树的后半生。
万物皆有爱。一只桨睡在絮语的下方
他回忆春宵像回忆永远的波涛。

继续着,寡居的菊。珍爱的蛎珠
百年后的骨粉,佩戴和闲置都一样。
我独自听着山的喘息,听那疾病在冲刺
握紧崩溃的秒表。刀锋在梦的彼端
蜂尾也在,死亡分离了残忍的感觉
对于我,就像抹香鲸的唾液
温暖就像渐硬的鸟爪

什么都没有,这是我的梦土。
我是否还在年轻?我的年龄
是否是我才华的年龄?容颜
是否像毁于表情的梧桐,它的汁液
我的渴慕,我羞于出示的小小顶针
食指中的归隐是否来于锦绣?
我的激情,我钟爱的心,浑圆的爆竹
炸响后,是否仅仅被视为灰烬?

圣旨的蛇,盘踞在光明的杖端
它的扭曲便是悲剧的缘起。
像我潜伏的感伤,它昂着头,吐露出征兆:
焦土、冰碛,酸性的岩石
断臂的汉白玉,狐丘,中箭的道德
驶向乐土的荒凉车头,伤痕累累
这些人类废弃的零件,比骨头长寿。
 
我敲响的,在静静地享受
我凝视的,在田野上奔跑。

过路的鸦群,翅膀覆盖了屋顶
过早地把黑夜降临。
橡树撤离了冬天,生命撤离了鹳
软舌的蝴蝶贴近霜花。谁不在颤栗?
除了虎豹,除了野牛,还要谁流浪?
除了雅典,除了殷,还要谁死?




往期回顾:


1、诗眼睛||他评:唐晋的画 和唐晋《挖掘生命》 (连载78) (总555期)

2、诗眼睛||理论园地:唐晋与梁志宏:关于《大美大同》组诗的对话(载《山西文学》2019年4期)(总758期)

3、诗眼睛||理论园地:重造唯美的古典世界 ——关于唐晋小说的对话 (总875)

4、诗眼睛||理论园地:唐晋:迎着黄河的崇高 ——无哲的诗时代(总1215期)

5、诗眼睛||理论园地:唐晋谈艺 (总1218期)

6、诗眼睛||理论园地:唐晋评诗 (总1222期)





名人名言:


      “一个诗人应该把自己隐藏在作品里,如同上帝把自己隐藏在万物中。

---福楼拜




理论园地与他评


张无为  张无为 张无为   陈超  谭五昌  黄灿然  黄灿然  黄灿然  黄灿然   吴敬思  吴敬思  梁志宏  梁志宏  梁志宏  赵少琳  赵少琳  陈瑞  陈瑞  马鸣信  毕福堂  蒋言礼  吴小虫  吴小虫  耿占春  耿占春  吕达  巫昂  马晋乾  李成恩  李成恩  郭克  洪烛  洪烛  洪烛  洪烛  洪烛   关海山  洛夫  唐诗  李杜  病夫   赵树义  潞潞  庄伟杰  庄伟杰   甲子   张锐峰  张锐锋  西川  陈小素  郭金牛  郭金牛  杜学文  赖廷阶  赖廷阶  王单单  王单单  王单单  左右  雷平阳  雷平阳  木行之  王立世  王爱红  潘洪科  潘洪科  大解  金汝平  肖黛  玄武  孤城  于坚  唐晋  刘阶耳  杨炼  杨炼  杨炼  赵建雄   赵建雄  赵建雄  李元业  石头  李元胜  李元胜  李元胜   李骏虎  李骏虎  李骏虎  雪野  闫海育  闫海育  悦芳  杜涯  杜涯  金铃子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马新朝  邓朝晖  张新泉  刘川  刘川  简明  林旭埜  卢辉  张海荣  张海荣  葛平  百定安  百定安  人邻  林莽  苏美晴  树才  马启代  马启代  白桦  向以鲜  燎原  梁生智  谷禾  成小二  李成恩   三色堇  宗小白  曾瀑  宫白云  安琪   江苏哑石  潘加红  刘年  谢克强  王妃  草树  臧棣  李浔  西渡  高春林  瓦刀  张建新  何三坡  周所同  路也  张作梗   黄亚洲  桑恒昌  胡弦  翟永明  商震   汤养宗  罗伯特·勃莱  敕勒川  大卫   任先青  娜仁琪琪格  西娃  陈先发  李琦  六指   重庆子衣  向天笑  食指  黄礼孩  黄礼孩  黄礼孩  大解  雷平阳  江一郎  江一郎  江一郎  江一郎  江一郎  毕福堂  曹谁  王国伟  荣荣  约翰·阿什贝利  左右  郑小琼  乐冰   孙大梅   马亭华  左拾遗  田暖  大连点点  马尔克斯  马明高  马明高  汪曾祺  左岸  李霞  林荣  林荣  涂拥  葛水平  王祥夫  闫文盛  十首精短诗赏析  葛平  杨凤喜  刘郎  韩玉光  王俊才  王二  木心  雪克  张作梗  张作梗  卢辉  卢辉  卢辉  卢辉  卢辉  黄亚洲  苏童  韩东  谷禾  王恩荣  李少君  余华  吴言  唐依  李老乡  段崇轩  米沃什  张卫平  庞白  乔延凤  乔延凤  非飞马  辛泊平  辛泊平  辛泊平  芦苇岸  黄土层  黄土层  方文竹  安琪  安琪  余笑忠  谷冰  谷冰  谷冰  汉家  翟永明  胡弦  阿信  长篙  周所同  羽菲(法国)  李钥(美国)  众评  温柔刀  陈朴  西川  张清华  莫言  老刀客  王春林  王春林  王恩荣  汤养宗  郁葱   梁志宏  白公智  李唱白  宋晓杰  宋晓杰  齐凤艳  王法  杨四平  吕本怀  吕本怀  吴思敬  汤养宗  行顺  余怒  张锐锋  段崇轩  郁葱  长安瘦马  罗振亚  黄亚洲  黄亚洲  黄亚洲  苗雨时  胡权权  聂权  王国伟  臧棣  臧棣  臧棣  贾平凹  流沙河  孟凡通  孟凡通  沈天鸿  大解  魏天无  魏天无  李不嫁  王恩荣  赖廷阶  徐敬亚  葛平  雷平阳  李泽慧  谢有顺  昌政  李曙白  殷龙龙  李犁  招小波  谷未黄  张远伦  刘庆邦  孔令剑  悦芳  三色堇  宝蘭  曹谁  霍俊明  阎连科  阎连科  葛水平  葛水平  马晓康  薄小凉  方方  洪烛  洪烛  洪烛  洪烛  洪烛  燎原  韩庆成  张二棍  刘年  贾浅浅  李不嫁  大解  慕白  梁平  霍俊明  张执浩  朵渔  项见闻  项见闻  项见闻  李点  谢冕  温建生  雷霆  张建新  路也  王国伟  张炜  月色江河  梅尔  刘川  月牙儿  胡弦  白鹤林  峭岩  周广学  韩作荣  吴小虫  安琪  安琪  安琪   孙文波  余华  李少君  李海芳  朱光潜  霍俊明  水刃  戴望舒  欧阳江河  吴小虫  余光中  张二棍  周广学  林旭埜  刘年  东方樵夫  王恩荣  原野牧夫  任爱玲   孙夜  雷霆  霍俊明  王文海  东方樵夫  韩玉光  刘年  刘向东  韩玉光  招小波  刘向东  汤养宗  聂权  梁志宏  雷霆  曹谁  刘向东  呆瓜  郭卿  林白  原野牧夫  石头  吴小虫  张作梗  张作梗  张作梗  蒲小林  王恩荣  金汝平  悦芳  王恩荣  金汝平  李小雨  刘向东  潇潇  月色江河  孔令剑  张作梗  金汝平  张二棍  王恩荣  青山雪儿  唐晋  王恩荣  赵少琳  唐晋  曹谁  雷霆  顾城  唐晋  吕本怀  毕飞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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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评(综评与一诗一评)


综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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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诗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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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活动


● 和顺县“相约七夕、相遇和顺”大型诗歌采风笔会回放之一(总155期)

● 和顺县“相约七夕、相遇和顺”大型诗歌采风笔会回放之二(总157期)

● 诗眼睛||缅怀大师,传播文化:多倫多「湖畔書院」主辦的洛夫詩歌朗誦賞析追思會纪实(总394期)

● 诗眼睛||快讯:“新时代都市诗歌创作与走向研讨会”在太原成功举办(修定版)(总622期)

● 诗眼睛||年度推荐:《诗眼睛》2018年推送入选《中国微信诗歌年鉴》的作品(总673期)

● 诗眼睛||书讯:《汉诗三百首·2018卷》目录和编后记(修正版)(总715期)

● 诗眼睛||海外诗会 传播文化:【多伦多诗友会】首届华人诗歌研讨会:切磋诗艺,共求美好(总719期)

● 诗眼睛||七告读者书:平台运作与七告读者书(总1073期)(2020 持续版)

● 诗眼睛||母亲节专辑:张新泉、西川、黄亚洲、娜夜等五十首献给母亲节的现代诗精选,每首诗都能让你流泪!(总800期)

● 诗眼睛||母亲节专辑之二:欧阳江河、韩东、张执浩、大卫等五十八首献给母亲节的现代诗精选,每首诗都能让你流泪!(总802期)

 诗眼睛||端午节专辑:晋中市纪念屈原诗歌征文获奖作品展播(总823期)

 诗眼睛||端午节专辑之二:余光中、欧阳江河、大解、娜夜、张执浩等古今诗人献给屈原之 汨 罗 诗 章!(总826期)

● 诗眼睛||诗歌活动专辑:任爱玲诗歌研讨会暨《尘世之光》首发式在太原举行(收藏版)(总834期)

● 诗眼睛||诗歌活动专辑:徐忠诚 赵玉兰《灯下絮语》《溪涧兰草》出版作品研讨会 (收藏版)(总871期)

 诗眼睛||七夕爱情诗专辑:余光中\朱湘\洛夫\食指\海子等一百首献给七夕节的现代诗精选, 情到深处便是诗!(总890期)

 诗眼睛||中秋节专辑:胡弦\臧棣\车前子\陈先发\雷平阳\大解\刘川等一百诗人写中秋月亮的现代诗歌精选,(总926期)

 汉诗三百首 || 《汉诗三百首》2019卷目录 (新年特刊)

 诗眼睛||快讯:《2019中国微信诗歌年鉴》由台湾甘露道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总1036期)

 诗眼睛||快讯:《中国诗人生日大典》(2020卷)诗歌年选目录 (校正版)(总1037期)

 诗眼睛||下雪诗专辑:欧阳江河/王小妮/李少君/胡弦/李犁/西渡/商震/娜夜等一百首关于下雪的现代诗精选(总1054期)

● 诗眼睛||清明节专辑:席慕蓉\叶延滨\黄亚洲\梁志宏\龚学敏\李犁\潇潇等87首清明节现代诗歌精选,(总107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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