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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眼睛||访谈:阎安:我的现实和你的现实不一样 (总1367期)

王恩荣主编 诗眼睛 2021-10-07



阎安,生于1965年,现居西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全国委员。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诗歌委员会主任,《延河》杂志社社长、主编。1987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个人专著《与蜘蛛同在的大地》《乌鸦掠过老城上空》《玩具城》《无头者的峡谷》《时间患者》《鱼王》《整理石头》《蓝孩子的七个夏天》《自然主义者的庄园》等十余部。部分作品被译成英语、俄语、日语、韩语、克罗地亚语,诗集《整理石头》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




著名诗人阎安访谈




阎安:一直在场的旁观者


北乔


阎安在诗中的“旁观者”身份是显而易见的,但非冷眼旁观。在日常生活现场,他深度参与的同时,总能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和不受干扰的观察。远离人群,走进旷野,万籁俱静无人烟之时,他的胸膛里装满整个人间。如此,阎安沉浸于生活中,感受和积蓄人情世故,做用心的聆听者;又常在更广阔的时空,将自我精神与世间身影进行重叠、分离,直到形成高处俯瞰低处参详的叙述。


贴近大自然,将我们常见的事物陌生化,唤醒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性灵,让那些沉默之物发出声音,这是阎安诗的重要特征。然而,这恰恰是我们内心的某种隐秘。


《对峙之美》,潜入世界的内部,涉足无人地带,阎安不停地挖掘和打捞那些被我们遗忘甚至是在我们经验之外的存在和精神。没有人类足迹的地方,完全属于大自然,也是人之初。在这里,对峙当然有对抗之意。那把铁镐是农具,也是兵器,碎玻璃,是这个世界崩塌之形象。不为眼前世象所迷,不顺从于既定的思维和认定,执着地掘进和寻找,这才是精神者的行走,也是自省意识的外在实践。


《生活在祖国远方的石头》,在远方,在边缘,沉默者隐居抑或被漠视。当我们视石头为一个巨大的象征或隐喻之时,这首诗苍凉之中的温暖便如石头上的阳光,冷峻叙述之中的关怀与愤慨,不再沉默。对于诗人阎安而言,时常让自己回到与石头一样的状态,静坐于人间偏僻处仰望天空。如此地关注石头,是一种哲学行为,更是阎安之于世界的解构。或许,我们只有把这样的石头拥在怀里,生命和与生命相随的精神才会在柔软之中坚挺。


《自然主义者》,这是反讽,也是责问,更是敬畏。万物均为自然,人,也不能例外。阎安在警醒我们,一切都与自然有关联。丧失自然性,人类已非人类。阎安携人格与精神立于山顶,但他的心与大地相连。目光向下,不是居高临下,而是灵魂自发的姿态。其实,我们不需要有意识地做自然主义者,老实地回到内心,感恩与我们肉身一样的自然,是本份,也是境界。


巨大的反差性,是阎安诗歌的基本品质。之于他,反差是观察的动机、过程和结果。但反差不是对立或抗衡,而是在寻找另一种宏大。是的,阎安的写作一直是在动态中寻找永恒。



我的现实和你的现实不一样

——阎安诗学访谈录

被访问者:阎安

访问者:紫凌儿



话题一

霍俊明在评论你的诗集《整理石头》时,这样说:“阎安的诗歌提醒我们的是有时诗歌承担的功能不只是提供答案,而恰恰是为了加深疑问和困惑。”你如何理解这种说法?你认为你的诗,承担了加深疑问和困惑的功能吗?

阎安:

这其实是一个终极性诗歌写作的现代性进程与当代普遍意义上的诗歌修养之间的错位问题,我们时代的基本诗歌修养跟不上诗歌自身的现代性、创造性进程。当然这个问题也是自诗歌这个文学方式或人文方式诞生以来,贯穿一切时代的一个老问题。霍俊明是儒雅的人,他说终极性的诗学问题时,不愿意直接戳时代自身的软肋。就是现在很多人的文学意识对诗歌的理解,依然停留在只能理解字面意思的层次,希望诗歌也像通俗叙事文学那样能够提供一种与生活对等的生活答案。所以当一个诗人的写作与一个时代普遍意义上的诗歌修养和诗性能力不对等的时候,他往往被指责为晦涩,但我认为某种程度的晦涩恰恰是诗歌这一艺术方式的秘密之一,它有文体属性上的必然性,合法性,无原则的放弃,意味着诗歌文体属性及其尊严的并不恰当的消解与损伤。

我不认为我的诗歌加深了疑问和困惑,恰恰相反,它是动用必要的艺术方法在深度澄清疑问和困惑的复杂性与命运般的强度,所谓加深就是一种深度追寻与探索,追寻探索到人所不知或者常识俗见不可企及的境界,追寻探索到越过真理几乎接近真谛的境地。在我看来,诗歌是表达真谛的艺术,是作为人性载体的现实生活,与作为时间和空间载体的气候学和天文学之间展开的修辞学跨界融汇与共建机制,这是它有别于其他文学方式的特殊的文体属性,这也是后现代的今天相比历史而言,我们的语言和认知必须艺术性地拓展和抵达的更极端化的疆域和格局,惟其如此,诗歌才有可能诚恳地落实我们时代的人性抚慰。

话题二

到现在为止,在你的个人诗作里,哪一首或哪一组诗,你认为是可能传世的,或者对这种言说,你有一种无奈或表示无法判断。如果是这样,你是否对文学史或是对自己的作品失去信心?

阎安:

人是一个特殊的语言人文动物,只有在语言人文意义上才能实现自身持续的传承,在此意义上,作为人文创造的核心型制和顶尖状态,传世应该是诗歌这一个文体以及文体秉持者信念般的文化立场和人文准则。要传世,或者换句话说,要成为经典,太残酷了,那意味着作为艺术创造主体的诗人,要经历那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类似于“几死几生”、“几世几劫”的人身与智慧的修炼契机。

传世,不取决于当代人基于势利眼光的判断和态度,那是一个包含着幸存意味的淘汰机制,那是一个时间和天意的取舍。所以在这个极度物化的时代,消费的时代,娱乐至死不嫌够的时代,我认为我们其实没有资格谈论传世这个话题。

关于文学史,当代人写当代文学史,往往是出于大学学科开设需要的苟且之为,当代没有写自己文学史的见识和能力,所以谈这个问题也没有意思。我只想指出一点,就是从诗歌这个文体的时代境遇来看,本来诗意、诗性是一切文学方式的核心,也是文学价值的终极性指标,但是我们时代的诗学和文学史家,没有几个从人文属性上真正懂得诗歌的,诗歌理论家和文学史家用庸俗的社会学立意与肉身大于灵魂俗而又俗的叙事文学的标准来解读和阐释诗歌,本时代第一流的诗人在写什么,写了什么,为什么那样写,让他们一解释,金子统统变成了一堆烂泥。与此同时,他们给烂泥式的流俗写作镀金倒是蛮在行的。所以在我们的时代,第一流的诗人始终是他自己的秘密,或者顶多是他同样优秀的同行的秘密。一个时代评价不了自己时代的诗歌,它的文学史书写还能成立吗?不过是一部分人在他的学科领域混口饭吃的行当而已,没有必要信它。

话题三

你在以往的访谈中多次提及童年被寄养在青海那段经历,这段生活给了你非常痛苦的生命经历的同时也给予你某种独特的创作资源。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段经历奠定了你的诗歌思想和诗艺探索展开的元素性基础:好的作品往往来自于外界和内心世界的矛盾。是这样吗?

阎安:

搞访谈时,人们老要问这个问题,这不你今天也这样问,所以我今天不想再回答这个问题了。我认为反复说自己痛苦的人是个阴谋家,一个不想承担的人,本质上可能是个斤斤计较的小人。我从未觉得小时候在青海被寄养的经历是一场苦难,它仅仅是一场变故,导向语言的命运契机,从形而下走向上形而上的带有戏剧色彩的个人性秘径。

我只讲一件事情,就是前年我妈妈去世了,临去世的最后几天,她基本处于一种昏迷状态,意识清醒的时间每天只有三、四分钟,但每次她醒后能说出的唯一一句话就是问身边人,哎呀,阎安从青海回来了没有,然后呜呜哇哇地哭几声,直到再次昏迷。很显然,在母亲那里,她在5岁上送养给别人的小男孩从来没有回来,回到她身边已经长大的男孩始终是另外一个陌生人,为此她死不瞑目。那么,母亲等了一辈子没有等到的这个小孩,他哪里去了?我觉得就是一个过于稚嫩的生命离开故乡太早了,而且是强制式的、命运式的,犹如一场凶险的遗弃,那么在这种不合时宜的故乡和异乡的关系断裂和错位状态中,他为了保全自己,就必须设法离开现实,不断地向语言靠近。我母亲一辈子没有等到这个小孩,因为这个小孩已经侥幸住在隐喻中了,他逃离了现实把自己上升成神话故事的一部分了,这时他就安全了,他由此也承担了另外的使命,不再属于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生父母。

好的作品不是简单的人生冲突和现实冲突,是在时间立场上对存在和虚无关系的人身协调,把深沉的命运之痛之毒用戏剧化、诗性化的方法进行别样的调度处置,最终达到人和命运的和解或签订一份指向和解的契约。

《整理石头》

话题四

诗人于坚说:诗歌是用语词的沉默来中断语言的喧嚣,有点像是在大河上截流。您是否认可这个说法?请为你早期诗歌下一“关键词”,为你现在的诗歌下一“关键词”。这种转変,原因何在?是你预期中的吗?

阎安:

于坚兄文采和口才双雄,象喻能力极强。按我理解,他这是在谈论现代诗性在语言维度上正在被极度性物质削弱的语言的纯粹性问题,联想到与之相反的问题,是语言的现代污染问题或者感染问题,他想在一个极度物化、庸俗化的时代有针对性地提醒我们诗歌的艺术方法和精神界限问题,语言应该怎样反感染、反污染。所谓词语的沉默,就是要在一首诗的文本内部改变词语之间寻常的语法关系和修辞关系,拒绝合唱,呈现常识认知始料未及、更加本质的存在真相。其实这样一种真相的呈现用大河截流去比喻都太轻了,应该让大河改道,就像黄河在历史上,在北方的万仞群山和苍茫大地上不断改道一样。我前面说过,诗歌是表达真谛的艺术,要人和世界在真谛中相遇,需要炼金术般的不断向着本质的浓缩或者提炼,要在近乎虚无的寂静中谛听,用心直接擦拭出空气和虚无的浓度。

关键词,这到底是一个诗歌问题还是一个诗学问题?无论诗歌还是诗学,我很难为自己早期的写作找出这么一个万能式的关键词,对现在的写作更不能。一个人的写作如果最终能成立的话,那么各个时期的写作其实是一个互文见义的体系,具有不可分割性,很难用孰轻孰重划分它们。如果一定要说,我觉得早期的写作和后期进入高度自觉的写作,在内生状态上有一种不同的倾向性。早期写作是汇聚能量和培养能量源,是思想、诗艺和作为存在载体的世界元素之间旷日持久的斗争和融汇、磨砺和锤炼状态,像磨刀石蘸着海水和蓝在昼夜不息地磨刀,像一个人在梦游中跳入池塘在水中捞月,虚活实干,毫不气馁。而在后期,当写作已渐渐变得自觉或自由,则意味着每一首诗里都要有独一无二的关键词或关键意象,即使同一个关键词或关键意象出现在不同的诗里,它们相互之间仍然在不同文本的语境里变得独一无二,互不重复,就像上帝在末日世界起死回生或者在末日的废墟上重新创世一样。

话题五

有一次你好像谈到了诗歌的主人公问题或素材问题,这是一个诗人在故意揶揄叙事文学,还是一次幽默的小俏皮?

阎安:

诗歌是一种极限性的表达,或者语言艺术,就是说你写任何具体的东西都是要抵达全部和最高的无限性,所谓以小喻大,以个体喻全局,惟其如此才能把对人的、世界的关怀予以最透彻、最真切的落实。

主人公问题,包括素材问题,本来是谈论小说的方法,但在我们时代的文学意识已退化到只剩小说意识的时候,有时我会反讽式的运用这个方法引导人们去理解诗歌。很显然,诗歌是一种艺术方式,很多极端的事物或者意象会出现在同一首诗里,比如在我的诗歌中,素材的组合或者说及物元素的调度往往很极端,既有深度现代化或后现代意象,比如航天器、太空垃圾、玻璃、塑料等等,又有代表非人文的极限性自然元素意象,比如星辰、宇宙、天鹅、虚无、不具名的巨鸟等等,这在现实中往往是不可能的,在现实时空中也是不可能的,在一首诗里调度它们,光靠修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用非同寻常的诗性结构能力。那么自然地,诗歌的主人公和其他文体的主人公具有本质的不同。诗歌的主人公不可能是一个人或一个事件,它是抽象和具象相结合的意境,包括一首诗的意境、意象主体,及其实现或呈现意境表达精确化、精妙化的那个视角性的东西。换言之,诗歌的主人公是写作本身、作为视角的我或者一首诗歌本身所包含的主观世界或独特视角,有时意境、视角是同体而为的。诗歌的主人公同时为结构、视角、内容、甚至思想情感的载体、主体,为其负全责。小说写什么样的主人公是至关重要的,但对诗歌而言,写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写,怎么从那有限的、并不重要的东西中开掘出更加广阔、甚至无限的东西,用心要深,用力要少,用心就得用技巧,技巧不是技术,而是心灵的及物能力,所谓匠心、圣心、神心,匠心为造,圣心为妙,神心为化,化为造化,由此兼及万物,无所不能。

话题六

你曾经说到了诗性表达的灵魂是一种极具专业性的精确性,甚至说到了诗性文体有一种文体属性意义上的特殊的精确性要求,能否请您谈谈对这一问题的具体思考,或者您是如何在自己的创作中落实这种思想的?

阎安:

强调精确性意味着对当下大众文化立意和旨趣上的汉语诗歌写作潮流的冒犯,我曾经说,当代是一个被大众文化深度腐蚀了的时代,那么这同时也意味着我也在主动冒犯整个一个时代的主流读者。但是这个冒犯对于我本人的写作来说是必然的,一个诗人对读者的判断和选择必然是一个不会讨好任何人,甚至无视时代的综合性判断和选择,正如他必须在人文史、时代的文化状况和自我的艺术信念之间,作出既立足于时间也立足于时代的通盘考虑推进自己的写作一样。

其实一切都是由深度的现代化、城市化这一人类事变所导致。现代本身就是一种多元悖论和多元对峙的复杂统一,是一种冲突和对峙的平衡、互动和与消磨,整个世界变成一个真实的、但同时也是全新的类似于象征隐喻般的体系,我居住在自我与世界、存在与虚无的双重性真实之中,也居住在他的对立面,我是我的同盟,我也是我的对立面,甚至是多重性对立面及其包含其中的转喻性复合体。如果这种深度的现代化是人的不可逆转的新的命运,那么这是多么巨大而悲情的人类境遇变迁,它已深深的切入到存在和语言的双维神经体系。这样的生存现实和人性变局已从根本上突破了传统文学或诗性方法的语言秩序与修辞体系的现代及物能力。现代使得现代诗歌的主要特征是要表达一种思想或者说它是一种思想的抒情和诗性落实,没有任何一个单个的词或单个的意象能单枪匹马地完成对这个大变局的时代、这个深度现代化的生活世界的表达,它必须从词语开始,通过新的修辞体系对词语、语义和意象作解构和建构兼得的创造性处理,使得词语的精确性能呈现为灵魂和思想的精确性。另外,我们是生活在一个语言也被物化的时代,靠生活修辞生活的技巧是无法建立现代诗性的,就是说现代诗性的精确性最终仍然取决于对现代意象的提炼和意境的经营建构,意象是炼金术,意境是结构的艺术,诗歌是所有文学文体中唯一不能直接依赖现实的生活资源和文化资源的文体,这是它特有的文体属性,意象和意境的互动才能实现诗性意义上形而上和形而下的统一,才能建构出确切的现代诗性,就是通过结构,不仅改变词语与词语之间的修辞关系,同时对意象和意境之间的关联作出创造性的发现、调整和布局。

在我看来,现在诗性的精确性是一种创世性的客观,它在现代心灵创世意义上重新复活词语,使人在一种语言的现代及物能力或可能性中与自己再一次邂逅相逢。

《蓝孩子的七个夏天》

话题七

在今天这个深度现代化的时代,人们的生活在一种技术化物欲的支配下陷入一种高度概念化、模式化的状态,物质时代的多重挤压不断地将人边缘化,以至于看不见生活本身。人和时代的这种碎片化境遇对现代诗歌写作意味着什么?诗与生活是对峙或对抗的关系吗?

阎安:

我觉得本质上这依然是人的现代化主体自觉和深度现代化的现实之间的错位问题。我们的现代化从主体上表现为一种物质的极速成长,一种暴力般的、近乎失控的成长,但与此同时,我们那个本应水涨船高的心灵和精神的成长却跟不上来,我把它概括为:现代性的成长跟不上现代化的成长,导致我们没有能力解读和消化物质。现代化是得失两可的事情,物质和灵魂不能同位发育会强化它的负面效应。本来现代化和现代科学打开了更加广阔的文学视野,超级现代技术也是艺术,如果把技术视作是自然能力的萃取与重组,那么肯定存在一种现代技术之美,它天然地包含一种与人性的伟大抚慰和关怀的可能性的关系。所以2000年以后我们的现代汉语诗歌全面终止了其内部探索和创造性推进,因为它的命名能力、诗性能力完全丧失了对现代化的及物能力,时至今日,我们看到诗歌的主流面孔和主流作为依然是用羊肠小道批判高铁,用屎壳郎批判飞机,用麻雀批判天鹅,用浅溪之蛙鸣批判云中之龙吟,这种现代化的犬儒式的批判、拒绝、甚至诅咒,对农业和农耕修辞犬儒式的全面的复辟,在我看来恰恰是现代心灵能力的僵化和退化,是现代性觉醒的自我昏迷,以为批判了现代化就是后现代,其实是伪现代。

在我看来,诗歌不是要和生活、时代对立和对抗的,而是要协调生活、时代与时间、人性之间那个基于永恒与脆弱之间的互动关系的,这也是任何时代的诗歌持恒不变的文体属性和人文本命。

话题八

你的诗作《黑暗也是一个孩子》(收录于诗集《蓝孩子的七个夏天》)的末节,是这样的:

黑暗也是一个孩子,母亲说

上帝死了

黑暗需要人的照看

这让我想及顾城的《一代人》“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现在看来,相较与顾城,懂诗的人都会认为你的意蕴更丰腴,技法更高明。你认为呢?从朦胧诗到当今,诗歌是“进步”了的说法,你如何理解?

阎安:

顾城这个很显然只是一种简陋的社会学或者政治学的修辞状态,他只给出或指设了一种对社会问题或政治问题的以修辞为掩护的态度,意象都是一种社会问题或政治问题等同于实指的明喻,一种建立在社会学基础上的哲理化抒情,不是进入现代诗性内部展开一种探索,也没有体现出对现代人性境遇的诗性考察和认知,如果离开了具体的时代语境,这首诗歌现在更宏观的诗歌艺术维度中已经没法解读了。

我的这首诗是对深度现代化境遇和人性境遇的一种充满疼爱的理解和解读,而且它完全是在现代诗性的内部展开的,黑暗、母亲、上帝、人在一种修辞关系和象喻转换中,既有艺术方法论对诗性的能动建构,又在万物有灵的基础上打破了既有文化概念和事物的属性与界域,获得了一种极限性的现代呈现和关怀能力。我的这个诗比顾城的诗好?我看没有必要做这样的比较。

跟现代汉语诗歌今天的秘密的和公开的现代性进程相比,朦胧诗仍然还只是一种泛社会思潮僭用诗歌方式的社会觉醒和思想觉醒方式,它还停留在社会化抒情的层次,来不及或者尚无能力进入现代诗歌的本体内部进行现代性的诗艺建构和思想探索。

话题九

在你过去的诗歌访谈中,您坚持强调诗歌艺术的极限性,你说诗歌是恐龙文体,有一次在讨论极限性艺术的现代性危机时,您甚至说诗歌是快要灭绝的艺术方式,请谈谈您对诗歌这一极限艺术的现代性理解。

阎安:

我通常情况下还是比较文雅的,不喜欢谈观点时爆粗口,我不记得是在什么样的语境下这样爆猛料似的谈论过自己的观点。

诗歌是由特有的语言、想象力和结构共融共生的语言文本建制,是一个极端性文体,一门极限性的语言艺术。在当代诗歌的文体下降路线或运动中,诗歌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文学俗化进程中,被降低到一个文体,其实它不是一个单纯的文体,我曾经说过或者坚持:诗歌是超越文学的、伟大的、以语言为唯一材料(即以本质为材料)的综合艺术,它是对哲学、文学、天文学、音乐、建筑、自然科学和超级现代技术的跨界综合。而今天我们甚至把它列在小说、散文杂文、报告文学之后,成为文学文体之中的末角,成为现代文学内部的一个边缘的、次要的文体,这是对文学的赤裸裸的背叛,也是当代精神贱化的最触目惊心的标志。

当我们今天的文学史和诗学用叙事文学和大众文学的旨趣来理解诗歌的时候,当现代汉语诗歌在主流上表现为一种大众通俗文化上的生活哲理和浅俗诗境营造时,诗歌这一伟大的人文艺术的文体属性就被泛文化、泛文学时代灾难性地阉割和削弱了。但这又有什么呢!我想说的是,当极限性的人文方式正在遭受一个物欲时代普遍意义上的放弃,实际上是放逐,那么同时也有一种文体的天谴和天罚正在发生,而这正是我个人诗歌信念最为坚实的时代基础。

《自然主义者的庄园》

话题十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记手札的习惯,听说多年累积下来你的札记本已达到了600多本,近2000万字,它们对你意味着什么,你有没有将来如何处理它们的计划,为什么时至今日仍然喜欢手写?

阎安:

记手札是写作和思考不受任何时间、地点、场合影响的持续,同时也是对有可能向生活和现实苟合与妥协的自己的拒绝或中断。这些札记对我很重要,有多重要?大概相当于远航轮船和大海的关系,或者一棵月亮上的梧桐树与一只凤凰的隐秘之巢的关系,甚至比这个还重要,它们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所以我从未有过将来要怎么处理它们这样不怀好意的想法。

手写过瘾,能真正把自己全身心摆进去,陷进去。能沉湎在一种无限的感受中,有一种生命书写的快感,能阻止生命被架空。如果我生病了,受伤了,不能手写了,我会很沮丧,很颓废,白白看着自己的许多奇思妙想无谓地流逝、破灭,有一种风过云逝的荒凉感和虚无感。

归根到底,诗歌是生命的艺术,生命和虚无的摩擦必须像献祭那样诚恳和投入,才会把语言像重新生育或创世那样激活。

诗歌就是徒手博取闪电的艺术。诗人是徒手博取闪电的人。总之,我是那种始终把幻想看的比真实更重要的人,这是手握闪电而保证自身安全又不伤及无辜的最好方式。

紫凌儿青年作家,《圆桌诗刊》编辑。 

阎安:一直在场的旁观者


北乔


阎安在诗中的“旁观者”身份是显而易见的,但非冷眼旁观。在日常生活现场,他深度参与的同时,总能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和不受干扰的观察。远离人群,走进旷野,万籁俱静无人烟之时,他的胸膛里装满整个人间。如此,阎安沉浸于生活中,感受和积蓄人情世故,做用心的聆听者;又常在更广阔的时空,将自我精神与世间身影进行重叠、分离,直到形成高处俯瞰低处参详的叙述。


贴近大自然,将我们常见的事物陌生化,唤醒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性灵,让那些沉默之物发出声音,这是阎安诗的重要特征。然而,这恰恰是我们内心的某种隐秘。


《对峙之美》,潜入世界的内部,涉足无人地带,阎安不停地挖掘和打捞那些被我们遗忘甚至是在我们经验之外的存在和精神。没有人类足迹的地方,完全属于大自然,也是人之初。在这里,对峙当然有对抗之意。那把铁镐是农具,也是兵器,碎玻璃,是这个世界崩塌之形象。不为眼前世象所迷,不顺从于既定的思维和认定,执着地掘进和寻找,这才是精神者的行走,也是自省意识的外在实践。


《生活在祖国远方的石头》,在远方,在边缘,沉默者隐居抑或被漠视。当我们视石头为一个巨大的象征或隐喻之时,这首诗苍凉之中的温暖便如石头上的阳光,冷峻叙述之中的关怀与愤慨,不再沉默。对于诗人阎安而言,时常让自己回到与石头一样的状态,静坐于人间偏僻处仰望天空。如此地关注石头,是一种哲学行为,更是阎安之于世界的解构。或许,我们只有把这样的石头拥在怀里,生命和与生命相随的精神才会在柔软之中坚挺。


《自然主义者》,这是反讽,也是责问,更是敬畏。万物均为自然,人,也不能例外。阎安在警醒我们,一切都与自然有关联。丧失自然性,人类已非人类。阎安携人格与精神立于山顶,但他的心与大地相连。目光向下,不是居高临下,而是灵魂自发的姿态。其实,我们不需要有意识地做自然主义者,老实地回到内心,感恩与我们肉身一样的自然,是本份,也是境界。


巨大的反差性,是阎安诗歌的基本品质。之于他,反差是观察的动机、过程和结果。但反差不是对立或抗衡,而是在寻找另一种宏大。是的,阎安的写作一直是在动态中寻找永恒。



附:倚徙于“绝域”与“霓虹”之间

——阎安诗疆寻“美”


作者:董晓可


在当下汉语诗歌版图中,阎安无疑是个独树一帜的“异数”,他以数十年虔诚的精粹、极致追求,实现了诗歌绝无仅有的“小众之美”“绝境之美”抑或“珠玉之美”“灵韵之美”。品读诗人阎安,总能让人想起海明威的那座文学“冰山”来:“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浮于水面之上”。一定意义上说,阎安正是这种严谨而又简约的“八分之一”诗艺呈现者,是真正将诗歌看做生命艺术之人。而在另一层面,他那极具波澜浩荡的诗歌脉动又是可触可感的,我们可以赋予其诸多“诗歌殊荣”,譬如“北方的书写者”“城市的捕光者”“整理石头的人”“游走于古典与现代间的人”“最隐秘的精神贵族”等等,这些词汇都在某种程度上描画出了阎安诗歌疆域不同凡响的旖旎美景。然“美”如山中“红萼”,常藏于涧溪幽林之间,那么,我们不妨悄然寻访一番,以期采撷三两“诗美”来葳蕤心灵。


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一直以来,西安这座西部重要城市,是同古韵“长安”血脉相连的,而长安之 “古韵”又同周秦汉唐的鼎盛诗风休戚相关。在这座“一城文化半城神仙”的西部诗意城市,曾经造就了中国诗歌、也是世界诗歌的高峰,并孕育了“丝路”延伸的“西域诗风”,诞生了李白、杜甫、白居易、陈子昂、卢照邻、王昌龄、杜牧等诸多柔情与霸气相融的血性“诗魂”。应该说,阎安骨子里是流淌着这些先辈诗人们的孤傲血液的,这正如另一位陕西诗人周公度所言说的那样:“一直感觉他在西域。五胡十六国全是他的江山,丝路往来的均是他的酒友。以诗行军令,把秤论金银。何其开阔之人?”(《整理石头的人》)在《疆域》一诗中,阎安曾这样写道:


从贺兰山到秦岭

(向北挡风 向南挡雨的两座神山呵)

从巨石到巨石

越过一条咆哮的河流

和另外几条不咆哮但有些异样的河流

越过沙漠 草甸 丛林

飞鸟的高度 鹰的高度和鱼的深度

土拨鼠和蚯蚓的深度

是我的疆域

是马的疆域

是祖先和他们的尸骨

弃石一样散落在各处安息的疆域

是传说和神话野草野花般生生不息的疆域

在《与狼签约》中,他又这样述说:

狼神呵,我们与你签约——

让你的灰色和羊群的白色汇合

和马群的棕红色汇合

和大海、山林、天空——我们心中

的蓝色汇合


是的,这个北方汉子有着典型的“西域诗骨”,这是一种来自西部的大漠罡风般的气质,一种“狂歌走马遍天涯”的浩然奔放,一种“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横行意气,这使得他的“疆域”无限宽广,诗风也呈现一种远离“花花朵朵、坛坛罐罐”的绝域大美中独有的阳刚之气和野性精神。长久以来,阎安以游吟诗人的身份,游走在西部大地上,浸润在宏阔苍茫的雄健场域之中,从而写就出熔铸了独特地域文化、历史想象、时空碰撞、生命体验的“大地诗章”。


后来,“西部”这一地域坐标被更为广阔的北方替代。这个“北方”的地理范围“远至河套的贺兰山、大青山沿线以南,由西向东绵亘1600余公里的秦岭以北,涉及陕甘宁蒙四省区的这一块中国大地,近4000年中一直是中华民族和中国历史命运敏感而激烈的表现区和反应区。”(《整理石头》自序)正是基于这样广阔的场域背景,阎安的诗风也走向更加阔大的境界:


我的故乡在北方

在北风横扫沙丘的刀尖尖上

在童话的装满隐痛的心尖尖上

我的故乡在北方 我要把我的童话

不断地讲给北方听

我要我的北方在我的童话里慢慢长大


——《北方 北方》


可以说,阎安是带着浓郁的爱意描画心灵深处的“北方”的,在这里,不单有秦岭、华山、关中平原、沙漠、黄河、大风、大河、石头、乌云等有着鲜明北方特色的地理物质,更有着血肉鲜活的“像鸟一样 随风飞翔/像鸟一样成群成群地降落”的“山中野果”(《果子像鸟一样飞向世界各处》)、“从一座巅峰/到另一座巅峰 从一座峡谷到另一座峡谷/从一座树林到另一座树林”的“林中小鸟”(《协调者的峡谷》)、“居住在昆仑山上/居住在喜玛拉雅之巅 人迹罕见之处/与千年不化的雪和浓雾为伴”的“鸟之王者”(《鸟首领》),以及“山深的地方/比秦岭还要深还要神秘的地方”的“好兄弟”们(《好兄弟住在山上》)和“那个在天空比天空色的围裙蓝还蓝的地方/终生念叨儿女的乳名却忘记了唱歌”的“亲人母亲”(《天空色的围裙蓝》)……


毋庸置疑的是,“北方”在阎安的“诗歌辞典”中,不单是一个空间地理概念的方位指称,更熔铸了他具有丰富意蕴的诗学理念。他甚至“执拗”地认为“世界的根源和那最后一口致命的氧气”“不在文明中、文化中,不在历史中,而是在人类到达不了的地方,或者在大多数人不能轻易到达的地方。”正是这种笃信绝域有大美的诗歌信仰,造就了阎安独有的棱角铮铮而又雄浑大气的诗风。


在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名叫安泰俄斯的大力士,他只要双脚站在大地上,便会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因为他的母亲是“大地之神”(亦称“地母”)盖亚。这个具有隐喻性的神话传说,似乎可以借用来诠释阎安诸多诗歌中所拥有的巨大的冲击力和震撼力。因为作为北方大地的歌者,他正是紧紧背靠大地,在普遍绵软、乱象丛生的当下诗坛,在娱乐至死和碎片化诗歌盛行的诗歌风潮中,坚守自我,像一匹纵横驰骋的孤独而又高傲的风中烈驹,以远离潮流的凌厉“小众”之书写,呈现了“大气”之诗韵,展现出了长河激浪、深潭照物般的北方大地的恒久生命力。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人生在世,其实不过是大地上数十年的短暂寄宿而已,尽管面对不可归去的田园“遗梦”,海德格尔借用荷尔德林的诗句曾满怀希冀地吟唱出了“诗意栖居”的憧憬,但事实上没有人可以摆脱现代城市文明的羁绊,这就如天才诗人兰波“生活在别处”的箴言一样。在钢筋混凝土构筑而成的冰冷城市,在为生计奔波的无数个日子里,越来越多人处于“自我”与“世界”的加剧“割裂”中。面对这种仿佛早已缺失了的生活和人生漂泊状态,作为曾经的“游吟诗人”,阎安采取了一种类似于维特根斯坦所言的“他者”心态,一种心远地自偏的“旁观者”姿态。


面对霓虹闪烁的现代都市,阎安曾不无担忧地坦言:“一个纯肉体表达的全盛时代正在到来——或已经到来。逐日抬头的欲望之渴使人们的肉体鸣叫,而内心却陷入无尽的沉默。”(《朱雀:浴火重生的飞翔及其隐秘传说》)在《关中平原》一诗中,诗人表达了现代城市文明所带来的强大“压迫性”力量:


这是一个下水道比河流更重要的时代

这是一个谈论地铁隧道穹顶造型

比谈论天穹更多的时代

关中平原 长得像女人的子宫

一样神秘的盆地

如今你只是一个被反复翻动的盆地

没人用身体丈量的盆地

被麦子的金黄 雾霾 雪的颗粒

暗藏的河流和一座座自世界各处偷来的城堡

反复埋掉又反复掀开的

盆地


这里的“关中平原”仿佛失掉了自由天性的诗人本身的写照。因而,他的“旁观”既是一种繁琐生活中的现实抽离,更是一种痛心疾首的灵魂独白。正是这种“旁观”,让他洞若观火地看到,在这所自己寄身的城市里,表面繁华背后的巨大荒凉:看到了“当大街与整辆卡车同时陷落/当他怀抱的玻璃与他同时碎裂/死亡猝不及防”的为生活奔波的瞬间殒命的清洁工(《清洁工之死》),看到了已然“无法从容讲述”的“从铁到铁(地下、地上和空中)/从城到城/从大楼的一层、二层……一直到第一百层/镜子的迷宫”和“孩子们的脸一边是父母给的/一边是玻璃和另一种类似的材料做的”的眼花缭乱的“摩登城市”(《玩具城》),进而生发出“黑暗就像小偷一样总是躲在暗处/那里 在一场远光灯制造的车祸里/我已看不到更多的东西”(《像住在本地一样住在外地》)的孤独与焦虑,以及感到人人带着面具、人与人之间唯有隔膜与伪善——“我已经不适合在这里居住/这个横行霸道的城市”(《面具》)——的强烈“异乡人”感慨。


这种“异乡人”感慨不唯体现在城市疏离中,当诗人回转头来,才发现原先在“心尖尖”上的北方故乡,竟然变得如此陌生。他只能以一个“他者”的身份来观望故乡,这样竟发现原先那个“在一棵稀有树种站着的地方”,如今变成了“在白丁香、雨水的香味/和一声类似狼嚎的野性号哭/渐渐消隐的地方”(《故乡》)。“故乡”这一魂牵梦萦的、无尽美好的情感归宿之地,如今已然日渐荒芜,化为泡影。随之化为泡影的还有那原先生机盎然的乡间物件和生命体,譬如如今已然变为“一堆铁在生锈 一架机器/在荒凉里埋下半截身子”的割草机(《荒凉的割草机》),譬如“当杀死它们不再用刀子/而是用整个城市/是用它那秘而不宣的地下厂房和机器/甚至是用迷幻药和毒药之时”的来自乡野的鲜活的动物们(《畜生的内心是荒凉的》)。在《我的故乡在秦岭以北》中,诗人沉痛地表达了美丽故乡不可挽回地化为乌有的痛楚:


天下人都知道 秦岭以北

(有很多事情一直隐藏得很深)

是我的故乡

天下人都知道 秦岭以北

那是我的故乡 和许多人的故乡

天下人不知道的是 如今那里的人

一天比一天少了

草丛茂盛 蛙鸣寂寥


在此,故乡早已不是寄托着一种情怀、一种精神、一种信仰、一种生命意识、一种诗意的盎然之地,而是变得那么陌生和隔膜,因而“很多年中 我像失踪了一样/很多年中 我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很多年中 我好像死了一样/我离开了故乡/我也成了一个异乡人”(《异乡人》),由此,一种“乡关何处”的悲怆油然而生。


基于此,诗人仿佛处于城乡双重游离状态,而这种游离状态之于诗人便是一种浮萍般的飘零无依。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诗人所保持的“旁观者”的位置,这正如他在诗集《玩具城》自序中所说的那样:“旁观者,这是一种局限,是人的局限,并非我有意要自居旁观的位置。思维是我需要的,认识与理解又是思维所需要的。旁观或许不是位置的问题,其实它已承担了必然性的意识,——而意识则代表了所有空间的全部位置。”而这个无意自居的“位置”,或许正映射出了诗人在“独立”和“逃离”间的真实境遇。这种境遇直指的是,当下人们在“现代面具”之下的生活样貌,是那种浑浑噩噩、战战兢兢的不安生存样态。在《地道战》这首诗歌中,诗人幻想着“修一条地道 一条让对手/和世界全部的对立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地道”,让“那些盯梢的人 关键的时候被我一一甩掉/他们会突然停下来 在十字路口/像盲人一样 左顾右盼/不知所措”,甚至还要在这条“地道”中“钻入地里去寻找更深的黑暗”、“设计多年 它在所有方位的尽头”、“住上一段时间 乘机也可以生儿育女”……这种谨小慎微、胆战心惊的生活方式和卡夫卡《地洞》中那只在幽暗环境中拼命掘洞的土拨鼠的恐慌、不安、迷惘与孤独何其相似;而在诗歌《安顿》中,诗人又无比沉痛地写道:“你看到的这个世界 一切都是安顿好的”,因为在自然界中,“河鱼河鳖的胖与瘦/以及不同于鱼鳖的另一种水生物种/它的令人不安的狰狞/天上飞什么鸟 山上跑什么狐狸 鼠辈/河湾里的村庄 老渡口上的古船”都已丧失了自由,因为“下水道天天堵塞许多河流 在它的源头/在更远处是另外一回事情 许多的泥泞/和肮脏 只有雷电和暴风雨才能带走”。而在社会中,“你必须在嫉妒和小心眼的深处 像杀活鱼一样/生吞活剥刮掉自己的鳞片/杀掉自己就像杀掉另外一个朝代的人/杀掉自己就像杀掉/一条鱼”。在这种人人自危,必须按游戏规则行事的现代社会中,人们早已丧失了自由存在的可能性,而只能在“现代性”的束缚中艰难挪步。因而,诗人无处安妥心灵,便只能逃离,只能远离,但现实中却早已没有桃花源,因而他唯有退居自我,用一种“旁观”的态度来观望周围的一切。而在这种“城市”与“故乡”间摇摆不定的心态、这种漂泊无依的“观察者”的角色中,其实是潜隐着诗人对回归宁静与安谧的美好夙愿的。在诗集《玩具城》中,诗人将《郊外的挖掘者》一诗放在扉页位置,以表达自己静静栖居的美好夙愿:


请求星空下垂

我肯定会不吭声 我

仅仅是个观察者

眼睛像星星一样又亮又远

的观察者

眼睛像星星一样迷惘

而又好奇的观察者

请求星空继续照耀这些

秘而不宣的挖掘者

这些在下一次的黑暗中

还要继续向深处挖掘

但拒不声张的人


或许,在诗人看来,在这个芜杂喧嚣的尘世,做一个静静的“旁观者”,方能让心灵安静,让情感安居。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


我出生并长久地生活在中国北方……所谓的地球上的高纬度区位,正是人类文明最早产生,并注定要经历沧桑巨变的地方……我随便拿起一块石头都能发现他们比《四书》《五经》都更古老,我由此能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他们的魅力并为之倾倒。


——丰云,吴怀尧:《整理石头的人——著名诗人阎安访谈录》


在阎安的诗歌写作中,有一种源于自然的虔敬时间心态,这使得他的诗歌中有着恒久悠远的意蕴,这些最集中地体现在其“石头书写”上。“石头书写”是阎安诗歌中一个一以贯之的显明主题。在他的诗中,单从标题来看,带有“石”字的诗歌便有《华山论石》《追赶石头》《整理石头》《一个石匠》《山上的石头》《北方寻石记》《祖国与石头》《追赶巨石的人》《生活在祖国远方的石头》《秦岭:石头庄园的七种方式》等诸多作品,如若加上诗歌文本中的“巨石”“岩石”“砾石”“石块”等石头形象,则数量更为巨大,他甚至后来将一部诗歌集子直接命名为《整理石头》,且藉此荣获了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由此可见,“石头书写”在阎安的诗歌书写中,是占有极为重要分量的,他正是靠着这些“石头”建构起了一种力度与强度兼具、容纳了历史文化地域的生命形态。


言及“石头”,我们心中会即刻跳出一些相关“意象”来,比如“女娲补天”中练就的五彩石、《红楼梦》中的“木石前盟”、西绪福斯神话中“推石头的人”,以及“海枯石烂”“水滴石穿”等具有时间意味的词汇。可见,“石头”这一大地的骨骼,本身就凝聚着太古光阴的味道,正源于此,阎安笔下的“石头”才具有浓重的古老意味和神秘气息:


那是沉默的风和高于河流的流水

偷偷地从宇宙中运来的石头

有时候它们与河流同行 更多的时候

它们喜欢滞留在原始地带

任河流独自远去

或者像梦游者一样消失在远处

像一只冷峻的时间之鹰

把自己的飞翔之梦凝固在时间的心脏上

生活在祖国远方的石头

向后退 像隐居一样地向后退

你将会不虚此行 与他们猝然相遇


——《生活在祖国远方的石头》


在阎安的生命意识中,一直是将“石头”看得如时间一样久远的,在他看来“鸟比人古老,蜘蛛比鸟古老,石头比蜘蛛古老……它们永远是启示性的存在,是神秘的,也是神性的,它们更多的方面人类几乎是不可知的。”(《整理石头》自序)或许,正是这种不可知的神秘气息,使每一块“石头”都拥有一种充满灵性的高贵精神气质,而这些石头的“集合体”或曰“大块头石头”的大山便更有一种高远的“绝境之美”,于是诗人“渐渐喜欢上了登山”,每次登临山顶,他“都能感受到世界在高处/沉默的力量 和沉默中/头发被风拔起来又落向地面的声音”(《在绝顶上》),并爱上了在山顶“向上”仰望浮云“在人所不知的地方 呕吐着/一大堆比想象更古怪的事情/和在胸口上装了多年的/一大堆石头一样淡然无味的鬼”(《浮云绘》)。这种石头构筑而成的天地大境界,无疑包含了空间的旷远、时间的悠久和自然的神秘等诸多极致的物性和神性,而人唯有领会到这种鬼斧神工一般的“石头”,方能生发出天地万物浩瀚悠远众生灵魂何其渺小的卑微意识和敬畏精神。在阎安看来,地质是有心灵的,时间也是,而人类社会在漫长的发展中原本与天地自然根脉相连地融为一体,然却在所谓“人类历史”的偏狭推进中心灵日益狭隘,在聒噪和浮华的现代进程中日渐迷失自我,被时间、历史和权力层层打磨而变得外表圆滑却内心愈加焦虑而失去本性。这也便是他后来强烈希望“整理石头”的缘由,他笃信:


我见到过的整理石头的人

我宁愿相信你也见过

甚至相信 某年某月某日

你曾是那个整理石头的人

你就是那个整理石头的人


——《整理石头》


依此出发,“整理石头”便是整理古老,整理日子,整理初心,整理我们丢失的美好与纯真,整理我们缺失的精神或灵魂,以阻止歧路愈远,防止人心下沉,以期在滚滚红尘和熙来攘往的尘世,回归“石头”,回归心灵原初的宁静与富足。




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


诗歌,被誉为文学王冠上的明珠,正源于它是精粹的语言艺术。事实上,作为一个孜孜探究诗歌“炼金术”、苦心建构“诗艺之塔”数十年的诗人,阎安对诗歌艺术之要义有着精准的把控。质言之,阎安的诗学追求集中体现在“两个规避”和“一个跨越”上:一方面,他在诗歌中极力规避当下泛滥庸俗的“抒情主义”和自比新锐现代的“日常写作”,从而使诗歌展现出更为辽阔、悠远的意境和更为彻底、深邃的思想;另一方面,他的诗境横跨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两极,从而使其葆有宏阔的情怀和先锋的构筑方式。在新近《草堂》诗刊发表的一组诗歌的“创作谈”中,诗人曾表达了这样的心声:


古典写作源于人格完美或完美的人格理想,具有直接的、广阔的宇宙和时间情怀,悲天而悯人。现代写作源于人格物化,甚至人格分裂,迷恋于个性表演,直至迷失自我,无心而伤感,不得要领。古典写作的至境是以人性超越人性,借以沟通或重合于神性,造成人可以住进去呼吸的诗性境界。现代写作是以物性代替人性,在庞大的物质之中追逐并迷失人性,在扭曲和挤压之中难以自拔。艺术的机制,尤其是诗歌艺术的机制,停留在物性甚至迷恋物性,这意味着我们在最需要创造的事业上普遍丧失了创造力。


是的,阎安曾在诸多场合,表达了对古典传统的倾慕和对现代诗歌的失望,这种看似“厚古”的心态,实则暗含了诗人对当下诗坛日益远离中国传统诗歌的诗性自由和精神纯度的一种惋惜和痛心。这让人不由想起前辈诗人沈奇2010年在《美丽的错位——郑愁予论》中的一段话:


新诗九十年,我们走得很辉煌,也很匆忙。空前的繁荣之下,是空前的驳杂各种主义纷争、流派纷呈之后,是新的无所适从。仅就命名而言,我们已经有了“白话诗”、“传统诗”、“现代诗”、“朦胧诗”、“实验诗”、“口语诗”以及“后现代诗”等等,而每一个命名之下的诗学定位和诗体指认,又总是那样含混不清和充满歧义。


而今,百年新诗历程已过,倘若我们能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公允评判,便会发现,一代代诗人在“新诗”的疆场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地开疆拓土,其心血和成绩不可谓不深、不大,然其中也不乏诸多形式至上、概念缭乱的喧嚣,从而使诗歌背离了其纯真的诗性。在阎安的心灵深处,清醒地意识到“诗歌是一种快要失传、甚至快要灭绝的艺术”,这种强烈的危机意识,使其对大家一贯迷恋的西方“现代性”保持一种天然的警惕。因为在他看来,现代新诗的现代性绝非单纯的“物性迷恋”与“个性表演”,而是体现在思维的锋芒和精神境界的阔大上。因而,阎安在诗歌创作上拒绝流俗和追逐潮流,他对待现代性的态度是历史的,或者说有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他试图通过古典诗人悠远深邃的精神境界来抵达现代新诗的理性与繁复的隐秘空间,从而实现诗歌的“现代性”乃至“超现代性”。这是一条“阎安式”的孤独诗径,是一种鲜有人尝试的诗歌探索,也正因如此,阎安的诗歌中才呈现出一种神秘而又艰涩的风格。


何三坡说,阎安是“中国文坛最隐秘的精神贵族,离时代最近又最远的旁观者,因对语言怀有最大的期待而拥有最深的孤独。”或许,正是这种“最深的孤独”,使其在深厚的传统文化积淀中,写就了一系列紧紧嵌接西方现代主义文脉的现代诗歌,呈现出一种汉语现代性表达的超前思维和语言张力。在《属于你的雪会慢慢落下来》一诗中,阎安这样写道:


属于你们的雪会慢慢落下来

就像属于这个世界和语言的雪

精妙又有些粗野地慢慢落下来


在此,我们仿佛看到了那位孤独而勇毅的“游吟骑士”,正驰骋在通往极地之光的“远方”,去找寻那方属于自己的“诗歌之雪”。而骑士,在这条绝域“诗路”上是不会迷路的,这就像路永远不会迷路那样,因此,他已经在路上,他必然在路上,他笃定在路上,望远前行!


注:


本文发表于《星星诗歌理论》2019年5期




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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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访谈:臧海英:写作,让我找到独处的方式和表达的出口(总1349期)





名人名言:


      “一个诗人应该把自己隐藏在作品里,如同上帝把自己隐藏在万物中。

---福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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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活动


● 和顺县“相约七夕、相遇和顺”大型诗歌采风笔会回放之一(总155期)

● 和顺县“相约七夕、相遇和顺”大型诗歌采风笔会回放之二(总157期)

● 诗眼睛||缅怀大师,传播文化:多倫多「湖畔書院」主辦的洛夫詩歌朗誦賞析追思會纪实(总394期)

● 诗眼睛||快讯:“新时代都市诗歌创作与走向研讨会”在太原成功举办(修定版)(总622期)

● 诗眼睛||年度推荐:《诗眼睛》2018年推送入选《中国微信诗歌年鉴》的作品(总673期)

● 诗眼睛||书讯:《汉诗三百首·2018卷》目录和编后记(修正版)(总715期)

● 诗眼睛||海外诗会 传播文化:【多伦多诗友会】首届华人诗歌研讨会:切磋诗艺,共求美好(总719期)

● 诗眼睛||七告读者书:平台运作与七告读者书(总1073期)(2020 持续版)

● 诗眼睛||母亲节专辑:张新泉、西川、黄亚洲、娜夜等五十首献给母亲节的现代诗精选,每首诗都能让你流泪!(总800期)

● 诗眼睛||母亲节专辑之二:欧阳江河、韩东、张执浩、大卫等五十八首献给母亲节的现代诗精选,每首诗都能让你流泪!(总802期)

 诗眼睛||端午节专辑:晋中市纪念屈原诗歌征文获奖作品展播(总823期)

 诗眼睛||端午节专辑之二:余光中、欧阳江河、大解、娜夜、张执浩等古今诗人献给屈原之 汨 罗 诗 章!(总826期)

● 诗眼睛||诗歌活动专辑:任爱玲诗歌研讨会暨《尘世之光》首发式在太原举行(收藏版)(总834期)

● 诗眼睛||诗歌活动专辑:徐忠诚 赵玉兰《灯下絮语》《溪涧兰草》出版作品研讨会 (收藏版)(总871期)

 诗眼睛||七夕爱情诗专辑:余光中\朱湘\洛夫\食指\海子等一百首献给七夕节的现代诗精选, 情到深处便是诗!(总890期)

 诗眼睛||中秋节专辑:胡弦\臧棣\车前子\陈先发\雷平阳\大解\刘川等一百诗人写中秋月亮的现代诗歌精选,(总926期)

 汉诗三百首 || 《汉诗三百首》2019卷目录 (新年特刊)

 诗眼睛||快讯:《2019中国微信诗歌年鉴》由台湾甘露道出版社有限公司出版(总1036期)

 诗眼睛||快讯:《中国诗人生日大典》(2020卷)诗歌年选目录 (校正版)(总1037期)

 诗眼睛||下雪诗专辑:欧阳江河/王小妮/李少君/胡弦/李犁/西渡/商震/娜夜等一百首关于下雪的现代诗精选(总1054期)

● 诗眼睛||清明节专辑:席慕蓉\叶延滨\黄亚洲\梁志宏\龚学敏\李犁\潇潇等87首清明节现代诗歌精选,(总1077期)

● 诗眼睛||书讯:《汉诗三百首》2020卷目录 (总127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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